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反向平衡 完结+番外 by 默颜 文案 温柔的强强文,已完结,HE。 ---- 借J.M殿的推荐做简介: 所谓最强,谓之韧性 日子可以不够戏剧,活着却不能少了默趣 如果你享受生活,就能体会这也是一种奢侈~游刃自由氛围 塑以英美反向,揉以华蕴平衡 看作者如何在刚柔中以极品英伦红茶挑逗美式咖啡 尤请记住~~女王风范,不容冒犯!!! 内容标签:异国奇缘 强强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君,席锐 ┃ 配角:维维安,欧文,凯利,奥斯卡 ┃ 其它:商场强强 第 1 章   黎君抬手看了看表,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客户却迟迟没有出现,不由得暗皱了下眉。   在一旁的助手是个小姑娘,已经卸下刚到时全副武装的神情,整个人几乎是趴在桌子上,半托着脸,手指不断地敲打着桌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维维安,”黎君扯了扯自己的领带,“麻烦再把资料过一遍。”   小姑娘这才坐直了身子,用白开水一样的声音背道:“半小时前该接见的是一位美国来的客户,网络方面的公司,想要在伦敦开拓市场,负责人姓名不详年龄不详背景不详,大概是个男的。”竟如数家珍一般。   黎君不禁失笑,“你怎么知道是个男的?”   维维安答:“因为如果这样故弄玄虚的是个女人,我会当场借你的领带抽打她一顿。”   黎君笑着看了看她,这小姑娘是在读研究生,青春活力体现在比较特殊的地方,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跟着他来出这一趟活。   老板的老板当初说:詹姆斯.黎,这个客户只适合你去接待,他便来了,在大型管理顾问公司KPMG下属的分行里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简要的委托,对方故作神秘又似乎有些来头,上面的老大又直接将任务分派给他这个年轻的部门经理,对他来说这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不得不步步为营。   过了十分钟,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黎君和维维安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见走进来的是一个中国人,又同时坐回座位。   “看来我们的美国客人在伦敦走丢了,”黎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捧起已经凉了的红茶送到唇边。   “他可能被女王拉去喝茶,”维维安同意地点头。   两人无奈地相视而笑,直到一把不冷不热带着浓重美国口音的男声在他们头顶响起:   “传说中英人有耐性且擅长嘲讽,看来是真的。”   黎君再抬起头,脸上露出些微惊讶的神情:说话的是刚才走进来的中国男人。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为何上头的经理要让他来接这趟任务,他们总以为中国人和中国人会比较好说话。   念头一转,黎君已经站起来,伸出手:“幸会。”说的是标准的英国英语,以示礼尚往来。   只见那男人用戏谑连带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不轻不重地回握了一下,拉开椅子在两人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支撑住下颚,竟丝毫不像谈公事的样子:   “等很久了?”   “四十分钟,”称职的维维安小姐答道。   黎君但笑不语,若是一个女人长着一张无辜可爱的娃娃脸,那么在工作上做点稍微出格的事也不会引人反击,何况他的确对冷红茶没有任何好感。   这男人微微点头,随即又笑道:“传说中英人守时且耐性奇佳,既然大家都已经入乡随俗,那么我也不能幸免,这次迟到是因为我在地铁里迷路,下次不会了。”说着招手要一杯黑咖啡,啜一口,想起什么似地挑挑眉,“理查德,你呢?”   “詹姆斯。”黎君不打算在对方告知他真名前把自己的名字先说出去。   男人侧了侧头,突然吐出两个字:“邦德。”   “对不起,什么?”   “邦德,詹姆斯.邦德,真是好名字。”   黎君开始怀疑面前这男人的大脑清醒度,或许他的确刚被女王拉去参加酒会,还是烈酒的那种。旁边在座的维维安终于忍不住扑地笑出声,一口花茶差点洒在桌子上,原本要谈正经事的气氛荡然无存。   只见那男人微红了脸,摆了摆手道:“我一直很向往英国,但这是我第一次来。”   天哪,原来是个好奇心强的香蕉(注:外黄里白)。   黎君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眉头,随即换上职业笑容:“先生,可否切入正题?”   对方唔了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推过去。“我就是这次找你们的公司的总裁。”   “……”   黎君尽量不动声色地接过名片扫一眼,又重新打量面前的男人:英俊瘦削的脸部轮廓,漆黑幽深的瞳眸,不说话时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除去刚才令人感到惊悚的发言不谈,的确有些总裁的气度。看上去很年轻,不会比他大几岁,更是让人有意外的理由。   “年轻有为。”   他听了后笑了,唇线上扬成一个自负的弧度,典型美国式的不知谦虚。   黎君又看了看那张名片,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China Delivers (中国快递),不禁问道:“贵公司主要负责的方面是……?”   “网络购物及快递,就像亚马逊那样的。”   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以示了解,暗地里叹了口气:像中餐外卖还差不多。发现有些捉摸不透上司和这个男人的心思,黎君又有揉眉头的冲动了,旁边可敬的维维安小姐急忙救驾:   “请大致把情况讲一下好么,先生?”   理查德喝一口咖啡,将袖口卷高些,做了个手势:“情况很简单,我想将公司总部移到伦敦,人手和时间都不够,想让你们全权负责。”   话音落地,不仅是维维安,连黎君也睁大了眼睛:全权负责?全权负责意味着什么?租用场地、招聘人手、法律顾问,乃至办公室的地板都要三日一次叫人来清扫,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理查德从左到右打量略显惊讶却依旧保持沉默的两人一番,突然又笑了,唇线漂亮至极,开口时语气柔软:“传说中要使英人惊慌是不容易的事,看来也是真的。”   黎君的手在桌面上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下来。“维维安——”   助手小姑娘马上拿出纸笔,理查德朝她努了努线条优美的下颚:“下午我会将资料传到你的地方,希望在明天早上九点可以看到一份详尽的计划书。”   黎君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试探和挑衅成分,却径自装作不在意般把玩着茶杯,维维安是历史系出身,在短时间内消化并浓缩大量资料是她的长项。比起这个,他比较在意丹的动机:直觉告诉他这会是一个难缠的客户。   果然,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维维安一脸肃穆地敬了个礼:“遵命,老大!”   半晌,对方叹笑:“我还以为你们不会说中文。”   黎君挑眉,这男人的普通话很合国际标准。“我们并非这里出生。”   “却说得一口流利伦敦腔。”   “不,这只是标准英国英语,伦敦腔是……”黎君微皱眉,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讲这些,摆摆手,又换上那副淡淡的笑容:“明早九点,完整的计划书,好的。”   刚走出咖啡店,维维安便大呼小叫起来:“见鬼的美国佬!”   “喂喂,”黎君只觉得好笑,“人家也算是半个同胞。”   “哦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老乡见老乡,背后开一枪,明早九点!”她看了看表,“只有不到20个小时了,我应该穿上我的超人服,你见过我的超人服吗?”   黎君大笑一阵,冲着维维安做了个‘请加油’的手势,在路口和她分手,直接拐回公司。刚走进办公室,便有人围上来问寒问暖:   “欢迎回到文明世界,和美国佬打交道的感觉如何?”   在伦敦富人区长大的欧文对美国人始终抱有偏见,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过是从我们这儿分裂出去的’,当初听说这次是个美国客户逃得比谁都快,这刻又凑上来幸灾乐祸。   黎君脱下西服松松领口:“其实是个中国人,美国生的中国人。”   “怪不得要你出马,”过来串门的审计科大姐安娜同样捧了杯咖啡倚在门边,“我还以为是什么搞不定的美国妞指名要见英俊的英国绅士。”   “东方人的外貌气质,英式绅士风度,是人都要神魂颠倒。”   黎君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笑得无可奈何:“伙计们,饶了我。”   “东方人就是脸皮薄,”安娜做不满状,“你应该向维维安小姐学习,同是中国人,她一个女子就敢拍着老板的桌子替我们要加薪。”   “是是是,”黎君翻着桌上厚厚一沓报纸快速浏览着,“可惜维维安小姐被美国佬套牢,对方要求她明早九点前交出一份详尽计划书,她暂时不能够拯救世界。”   “哦我的天!”几人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美国佬这么苛刻?”   黎君那句“所以都说了他是华裔”硬生生憋在喉咙口没出来,结果看上去他的脸只是抽搐了一下。   “老板,你那张脸不适合那样抽搐,”安娜实事求是地说,还悠闲地吹了吹根本没在冒热气的咖啡。   旁边的欧文点头同意,又想起什么:“你就让维维安小姐一个人挣扎?我们英人的绅士风度呢?”   黎君正揉着脸,放下手一笑:“女孩适合做幌子,真正的深入调查还需我们来做。”说完,冲着一帮睁大了眼睛的同伴拍拍手,“伙计们,干活。”   KPMG是全球数一数二的管理顾问公司,属下分三大部门:审计、税务、顾问。顾问部又名闲杂部,概括的范围广接收的任务多,发挥余地也大,黎君便是伦敦某处分部的顾问部门经理。这份工作有个特点就是工作时间视任务多少而定,忙起来可以忙的脚不沾地,闲起来也有时间去苏格兰北部钓鱼,前几日黎君刚从瑞士度假回来,便有足够的信心投入新一轮疲劳战。   一帮人忙到差不多凌晨,维维安一个电话挂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控诉:“请你转告那个美国佬我要告他上联邦法庭,他不懂人权两个字怎么写!”   黎君果断地将电话切换成免提,让屋子里大家都能分享一下这种喜悦:“维维安小姐请讲,这里有好几个垃圾桶等着接收您的讯息。”   “一页!所有的资料只有一页!”维维安的声音奇怪地拔高了八度,“经营项目:中国大陆为主的货物,经营方式:网络,已知合作商:无,总部要求:一台可上网的电脑!听听!这都是什么!”   黎君停下手中的工作,扫视过办公室里的同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即想笑又疑惑不已的神情,毕竟作为一家大公司,这样纯恶搞的事件还是第一次碰到。他沉声道:“这就是所有?”   “下面还有一句,”电话里的维维安听起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什么?”   “‘请自由发挥。’”   “……”   黎君开始揉眉头,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欧文露出嫌恶的神情:“这是美国人的幽默?”   “维维安,”黎君换成中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边沉默两秒,传来坚定地回复:“明白,老大。”   刚挂电话,一群人便迫不及待:“你对她说了什么?”   他坐在转椅上玩着一支金笔但笑不语,其余几人追问几句不见成效,嘟哝着“东方人的神秘”回座继续干活。黎君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黑夜笼罩下的伦敦始终灯火通明,这个岛国上的不眠之城无时无刻没有新鲜的事在发生,就如适才一样。理查德说得对:英人极少惊慌。即使面对不利的情况,他们会有本事将谈判桌彻底调转。   第 2 章   面前的男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惹得路人纷纷不满地回眸,却在看见他的脸之后变成一丝惊讶,似乎在质疑为何这样一个看上去风度绝佳的男人会当众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黎君不禁也挑了挑唇角。   “先生,对这份计划书可否满意?”   在这里不得不夸一下维维安小姐,一张A3的白纸上只写了一行小字:走一步算一步。   他挥了下手,像是止不住那个笑:“我是不是该说,全世界的女人都不应该去惹?”   维维安抿紧了嘴唇,用一种公式化的语气说:“我只是按照我所给的资料去做好我应该做的事。”   黎君赞许地望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应该也意会到了这场正在迅速进化成为游戏和较量的公差,并在一招一式中并不输给别人。   “你做得很好,找上你们果然是对的。”理查德长呼出一口气,“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也得先走出第一步——”他从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复印件,脸上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维维安的眼睛亮了起来,很明显,真正的任务从现在才开始,这个美国人显然很懂得挑起对方的兴趣,尤其对于网络这样竞争激烈的行业来说,这样才能将工作做的有声有色。黎君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维维安翻动那叠资料,心里很快有了个底,又谈了些详细事项,正准备起身告辞,又被他拉住:   “喂,初来乍到没敢去饭店猎奇,邦德先生可否赏脸带个路?”   黎君看了看对方放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不算逾越却也超出了他的预想范围,微顿了顿,才淡淡地用中文回答:“我姓黎,黎明的黎。”   “哦,原来不是特务,是明星。”   黎君将双手插进口袋抬头望天,这是他感到无奈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你想去哪里?”   伦敦中国城。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店铺密集,饭店香气四溢,超市里罗列着长途跋涉而来的货物,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有行踪意图不明的人站在街口,他们可以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也可以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将你在某个阴暗角落悄悄做掉。总体来说,对于一些身份敏感的人物,这并不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可这个从美国来的中国男人走在堆满杂物的街道上,显得心情很好,东张西望着似乎从没见过中国长什么样:“和旧金山的不太一样呢,这里的气氛好像更加暗流汹涌一些。”   “不要乱说话,”黎君赶上去压低了声音,“这里无论说中文英文都不安全。”   那人回过头,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加深,却也压低了声音:“你在害怕什么?这些人若是和你没有过节,根本不会惹上你。”   黎君没有回答,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对话已经超出了与客户之间所应该有的范围。对方见他不答腔也不追问,从这家店逛到那家店,终于拉着他在一家饭馆坐下,兴致勃勃地点了近十碗粤式点心,一副准备大快朵颐的样子。   “我叫席锐,”餐间他夹起一块小笼,突然毫无联系地说。   “唔?”黎君吃着河粉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姓席,名锐,锐利的锐,这是我的中文名。”丹放下筷子朝他微笑。   黎君挑起半边眉,“很霸气的名字。”   “我祖宗三代都是在铜钱里打滚过活的。”   黎君微笑。   席锐托起腮,看上去像个好奇的大男孩:“你呢?你难道姓詹?和那个工程师一样?”   黎君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个男人的想象力,于是也放下筷子,耐心地答:“姓黎,名君。帝君的君。”   对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促狭地笑了,“不是君子的君?”   “祖辈给我取这个名是因为黎这个姓和上古帝君尧有联系……”黎君解释了两句,又若有所思地盯住对方,微笑:“至于是不是君子,这种名词向来有争议。”   席锐举起双手:“明白了,我没有恶意。”一脸的笑容倒是坦然。   一顿饭吃得两人如同熟识多年的老友,席锐坚持要买单黎君也没有说什么,毕竟陪客户午餐不在公司预算之内,在饭局上谈生意的中国文化在他这里得不到体现。   席锐的胃口很好,近十盘点心两小时内扫荡一光,还能抽出时间和对方滔滔不绝,从美国股票行情到中东局势都有涉及,见解独特,倒不是一个无趣的同伴。   走出饭店,席锐转过头来微笑:“今天很愉快。”   黎君还在回想对方所提及最近股市可能波动的前景,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使用自己的母语了……”席锐继续说道,“黎君,你很幸运。”   黎君看他一眼,示意对方说下去。   席锐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样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一个懂得你的文化却又和你拥有相同背景的人在身边。”   “你是说维维安?”黎君失笑,随即微微皱眉,“她只是我的学妹。”   感到身边传来一道有穿透力的目光,回过头,看见对方炯炯眼神下意味不明的微笑:“我没有让你澄清什么。”   黎君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席锐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出了唐人街,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喂,做朋友怎么样?”   黎君没想到对方会在大街上突然这样说一句,用的是周围人听不懂的语言,几步远处那姿势和自信的神情不禁让人联想起告白这样没水准的事情。   微滞两秒,才轻轻颌首:“可以。”   话音刚落,对方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还重重地搂了一把:“太棒了!”   这种典型的美国热情和人来疯让黎君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却还是好脾气地任他搭了一会儿,才找了个机会快走两步不动声色地脱开。对方似乎也没有在意,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随着人流走到地铁站,席锐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示意让黎君在楼梯下面等,便独自在地铁站外接电话。黎君靠着墙,隔着人潮仰头望着这个男人逆光的背影,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体格和同样有资本炫耀的外表,令他感到捉摸不透的只是对方不定的性格,似乎更需要打起精神来对付。   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回去?不可能,我才刚到……是,是个中国人……我会处理。”   说完,看见他挂了电话又在手机上按了起来,神情显得凝重,待转过身下了楼梯又换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抱歉让你等。”   黎君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心下却多了几分警惕,多年在陌生环境里独自生活而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男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绝不简单。   陪着席锐又走了伦敦几处有名的景点,回到公司已经九点多,办公室里居然座无虚席。   “维维安说你被美国佬绑架,”欧文率先开口,那副笑简直和席锐脸上的一模一样,让人看了心里发汗。   “但经过研究,我们一致决定你是被他拐骗走的,”安娜接口,笑得同样高深莫测。   黎君不解地将同伴们一个一个看过来,直到一叠资料砸在他的面前。   “这是我们一天一夜的努力成果,”欧文努努嘴,“老板,看了别吓到。”   黎君拾起那份打印资料随手翻了翻,差点笑出声:“我只是让你们去了解一下理查德的背景。”这份资料详尽得上到名字下到对方喜欢的料理都应有尽有。   “这是我们较劲起来的后果,”欧文伸伸脖子,英人赌气起来也十分可爱。   黎君拿起红茶喝一口,翻到第二页,目光落在“性向”这一行:上面赫然写着“双性恋”。   “喂,”他轻笑,“这涉及客户隐私,似乎不太好。”   “他公开在交友网站上如此登录,本来就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安娜大姐摊开手,“何况,老板,我们为此而担心你,听维维安说理查德是个举止怪异的美国人。”   “美国人大概都举止怪异。”   “根据资料来看,他在美国根本和网络经销没有任何联系,是律师出身,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吊销执照。”   黎君皱起眉,不是因为手下突然变得八卦的原因,这些人都有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大多时候准确。而现在他们向他所传达的信息很明显:老板,这个男人有问题。   走回座位,黎君详细地翻看起来那份资料,席锐这个人来头的确不小,首先是家庭背景一栏被人含糊带过,从哥伦比亚大学法律系毕业,做了近两年的律师,轨迹遍布全球,又突然动身来到伦敦。总而言之,有疑点,而且疑点颇多。   然而探窥他人事务不是英人所好之道,于是考虑片刻黎君便下达命令:“注意不要让他妨碍我们公司的事务和利益,其他的暂且静观其变。”   商场便像打仗,一帮人得令后呼地一声散了各司其职,留下黎君一人在座位里怔怔地回想起席锐意味不明的神情和带有穿透力的目光,在地铁站他逆光的背影和一瞬间变得凝重的神情,这样像是可以随意变化的性格最为难以对付。   暗自思索了半天,伸手拨了一个电话,长长的拨号音过后是清冷的男声:“黎兄,你又忘了时差了是不是?”   黎君笑答:“没有,我知道你还没起来,不,是根本没睡。”   那头哼了一声。   “阿凡,你当初在美国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席锐的人?”黎君也不客套,直切主题。   那边的人沉默几秒,像是在努力回想:“没有。”   “你确定他不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这次的回答倒是不假思索,“肯定不是。”   黎君停顿两秒,放软语气:“阿凡,他很像你。”   只听得那边传来暗含嘲讽意味的笑声:“黎君,你难道对我叶凡一见钟情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黎君无奈地笑笑,“我挂了,你自己保重。”   “英人就是啰嗦。”   咔地一声,黎君望着电话有些失神:像是很久以前体会过的感觉,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挥之不去,缠的他微微烦乱起来。   再低头看那份资料,首页上席锐的照片依旧有着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亮而幽深,蒙娜丽莎的微笑。黎君闭了闭眼睛,离上面派下来任务必须完成的日期还有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足够让一些事情自己慢慢浮出水面。   第 3 章   “什么?找不到房?”   “是的老大,伦敦市中心寸土寸金,太贵的超出预算,便宜的理查德不满意。”   黎君放下笔开始揉眉心:“他要怎么样?”   “’每日住旅馆也不是办法,要么我们尽快替他解决,要么他到我们这儿来打地铺‘。这是他的原话。”   “真是毫不顾他人的作风。”   “老大,怎么办?”维维安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缓,仿佛正在谈论天气,想必已经练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金刚身。   黎君长叹一口气,“跟他说,我下午和他见面。”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随即一片唧唧喳喳:   “詹姆斯,给他点颜色看看!”   “和他说我们欢迎他来打地铺,每餐供应麦当劳。”   “美国人总是以为地球因他们而转,詹姆斯,一定不要输给他!”   黎君苦笑:“他是中国人。”   “华人也分三五九等,詹姆斯就是比较高档的那种。”   “喂喂,”黎君威胁他们,“小心被冠上种族歧视的罪名抓起来。”   一帮人咕咕地笑了,轮流来拍他的肩膀,英人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故意做出这种亲密里带着不怀好意的动作,黎君不禁挑起眉露出询问的神情。   最终还是安娜开了口:“老板,我们都觉得那人对你有意图。”   黎君微愣,这里的有意图到底是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   欧文用怜悯的神情看着他:“很难办吧,虽是同胞,但却是美国来的,还是上头指派下来的客户。”   “喂,什么时候你们也有这个性质谈论起老板的私生活?”黎君随即换上波澜不惊的微笑,敲敲桌,“午休时间就此结束。”   一帮人一哄而散,留下一个金发褐眸,看上去有点腼腆的男子站在原地。   “有事么,马克?”   黎君起身去冲了一包奶茶,顺便拍拍他的肩膀。这位男子一直在公司里默默打拼,做事踏实性格安静,他对他颇有好感。   “詹姆斯,”马克开口道,脸上似有为难之色,“你对同性恋反感?”   黎君愣了愣,正要去取茶杯的手滞在原地:“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听听你的个人意见。”   黎君微笑:“不,我对各人性向喜好不同并不觉得有何反感。”   马克看着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我前几日在老康谱顿街的酒吧见到他,吸引去全场目光,很火的男人。”   老康谱顿街,Old Compton Street,伦敦有名的同性恋酒吧一条街。   黎君挑眉,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只见他面色微红眼光躲闪,便突然明白过来:马克在酒吧对席锐一见钟情。   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背:“恭喜你找到中意的人。”   “要上手应该还很难,”马克皱皱眉,“老板,如果你不介意——”   黎君失笑:“我为什么要介意?”   “大家都说他看起来对你有意思。”   黎君扬起唇角,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奶茶,“那只是华人与华人之间友好的示意,否则你以为老板为什么让我接这个客户?”   或许是黎君表情过于坦然,对方没有接着问下去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捧着茶杯,黎君嘴角的淡笑逐渐加深:初来乍到就去同性酒吧猎奇,还恰好被自己的同事撞到?这个男人做事未免太不小心了,抑或……都是安排好的。   入夜,黎君按照马克所说的地址来到唐人街边上的苏豪区,找到最大的G-A-Y酒吧,推门进入。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有些紧张,当然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黎君穿过正群魔乱舞的人群接近吧台。   “嗨,新面孔,”调酒师上下打量着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要什么?”   想了想,还是点了杯不太容易醉的餐后酒,“BAILEYS。”   旁边随即响起一道带着戏谑的男声:“那可是Lady's Drink。”   黎君微笑:来的好快。转过头去,席锐正坐在他身边的高脚凳上,双肘撑着吧台,将脸轻托在手臂旁,一副悠闲懒散的神情:   “黎君,原来你也是其道中人。”   黎君突然觉得有些窘,又不好分辨,毕竟人已经坐在这里,难道还能说是误闯?酒吧外挂着的彩虹旗和意味昭彰的名字已经说明一切。他便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轻轻把玩,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席锐笑了:“干嘛这么紧张?我来自旧金山,是美国为数不多的比较自由的城市。”将手一指身后,“伦敦也一样,志同道合者大可自由聚会。”   黎君也笑,简单的唇角上扬:“席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家都是朋友,别这样咄咄逼人。”   “你可能这样想,但是上司给我完成任务的期限只有三个月,我不想过多地浪费时间。”黎君甩甩头,巧妙地避开后面正探过来的一只毛茸茸的手,继续说道,“满足客户要求的确是我们负责人的宗旨,但有些事情在工作合同上并未签明。”   席锐用炯炯的眼神看着他,原本浮散的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露出稳重的神情:“黎君,想不到你这么敏锐。”   黎君但笑不语。   “请相信我没有恶意,或许我的美国作风也会让你不习惯,但是——”   席锐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黎君在缓缓摇头。黎君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肘撑在吧台上,将脸埋在臂弯里,酒杯高举过头在指尖慢慢玩转,眼神透过手臂之间的空隙传达过来:   “不要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席锐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无论你要说什么,都不会是我想听到的,这是我的直觉。”   “那你的直觉现在告诉你,我想干什么?”   黎君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对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忽视的霸气,仿佛几天前那孩子气的举动和言语是幻觉,如今的席锐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更让他感叹的是,这种霸气并非来自谈判桌或是商场上的较量,那样不羁又霸道的眼神几乎随他驾驭,在这样灯红酒绿的环境下也能完好地体现并给人施加压力。   “你想干什么?”很自然地反问回去,黎君微笑着举起酒杯送到唇边,他同样有足够的自信,并不是玩不起。   不出所料,席锐猛地将酒杯从他的手里夺下,整个人随即逼近——简直是酒吧里经常上演的戏码,对方总以为出其不意的偷袭能够成功,可黎君没有那么笨,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恰好避开对方的脸。   “吐出来!”   “……什么?”一口酒还含在嘴里,黎君愣了愣。   席锐抓了个空的手在此时重新找到目标,他掐住黎君的脖子并将他整个人往下拉:“快吐出来!那酒被人下了药,千万别咽下去!”   “……”   见黎君将整口酒吐在地上,又将剩余的酒全数泼出去,席锐才放心拍拍他的背:“好了,一般来说这种迷药不会穿透口腔黏膜,应该没事的。”   黎君用手背擦了擦嘴,抬眼看他。   席锐微笑:“在这样的地方,永远不要让酒杯离开你的视线。刚才那个男人手很快。”   黎君转过头,几步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往这里看过来,撞上他的眼神便迅速消失在人群里,应该是刚才那毛茸大手的主人。   “看来你真的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席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是为了我?”   黎君没有马上回答,他向酒保招招手:“刚才那个男的,差不多七英尺身高,金色短发黄色上衣,”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杯,“麻烦将他请出去。”   酒保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门外很快走进来保安模样的黑人大汉,一人一边肩膀地将那人连拖带拽地拉离舞池。黎君重又对上席锐略显惊讶的目光:   “无论怎样常见,对陌生人下药都是违法的事情。”促狭地一笑,“难道这种事情在旧金山就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   席锐呵地笑出声:“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过奖了,在伦敦混就一定要有这样的常识。”   席锐招手又给他点了一杯酒,这次是PORT。香甜醇厚的口感,很容易就引人醉了。黎君只是笑笑,不说话,慢慢地转着高脚杯一口一口地饮。对方打量了他一会儿,又叹:   “在这样的地方你也显得风度十足,真是令人不可小觑的男人。”   黎君向他举杯:“彼此彼此。”   两支玻璃杯在空中相撞,叮的一响几乎溶在背景音乐里一样轻不可闻。   “去跳舞?”   “不了,谢谢。”黎君微笑拒绝,并指了指身上的衬衣,下班后他没来得及换。   “这有什么关系?将最普通的衣着穿出风采才是本事。”席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伸手过来帮他解了衬衣口的两颗扣子,又将衣袖撸到手肘处,“很帅。”   对面的人温和地扬起唇角:“谢谢。”   没有反抗,黎君被拉到舞池里随着一首听不出有何音乐成分的曲子开始摆动身体。灯光是一种耀眼却让人看不清彼此的幽蓝色,舞池里人挤来挤去,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音乐声震耳欲聋,除了参加者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以外,这个酒吧实在是其他的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你也不是下班后直接回家的新好男人!”席锐挤到他的身边大声喊道,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   黎君微笑,却不作声,想要舞到另一边去,却被他重重地搂住腰:“一起吧!”   席锐分明是此间好手,只是短短几分钟就吸引去不少眼球,让周围的人空出一块小地来看他尽情表演。黎君本来只是抱手微笑旁观,却被拉去共舞,几个像探戈一样收送自如的旋转后席锐猛地揽住他的腰,煽情地在他耳边低低笑起来:   “如何?再放开点。”   黎君正想回答的声音淹没在围观者的口哨和叫好声里:即使被有力的手臂圈箍得紧紧也能感觉到后面的人正抵着他的背缓慢做着圆圈运动。   “喂老兄,”黎君侧过头,不怒反笑,“你总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艳舞?”   对方挑眉一笑,“不,上次是钢管舞。”似乎是根本不打算否认他曾经见过黎君同事的事实,坦荡荡的语气和眼神让黎君微一皱眉。   “不喜欢,嗯?”席锐在他耳边吐着气,说的却是中文,熟悉悦耳的母语在嘈杂的音乐冲击里让人心生一颤。   “不习惯,你说对了。”   黎君装没听见,技巧地一挣,身体脱离了他的怀抱,手却还被固执地牵着,来回拉扯了几趟,席锐又抱住他的肩,凑他的面前,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我住到你家去吧!”   “什么?”震耳欲聋的鼓击声。   “我——住到——你家去——好——不——好——”   和背景人声格格不入的语言在此时特别容易分辨,黎君猛地停下脚步,一贯淡定的笑容闪了闪,挑眉看着他:“你疯了!”   “我没有,”席锐亲昵地揽住他的后颈,过于亲昵,黎君感到自己的后背上一阵紧缩,“这是个好主意,不是吗?”   “我看不尽然。”   黎君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向吧台走去,看了一眼留在吧台上的红酒,还是挥手另要了一杯。那人紧紧跟过来,整件衬衫都湿透了,干脆将它全敞开,双手插在复古式牛仔裤的口袋里,眼神炯炯:   “仔细想想,詹姆斯,你的助手找不到好的场地,而我这两天就要搬出旅馆,去你们公司打地铺显然是不可能的——我还没这么任性,”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揭穿了黎君的内心想法,“我看你单身也没有不方便,大家又都是同胞——你家不会小到住不进第二个人吧?”   一番话无论是从逻辑还是情理来说都无懈可击,就如策划好的一般,黎君生平第一次在谈判桌外感到了来自对方的无形压力,定定地看住了他,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第 4 章   “他疯了。他疯了!”   “我说过吧,美国人都是疯子。”   “这是赤裸裸的性骚扰——詹姆斯,永远不要静静忍受,反击!”   黎君忍不住拿起筷敲了敲碗:“伙计们,在谈论我的事情之前,可否听我说两句?”   一帮人静下来,巴巴地盼着他的下文。一月一次的办公室聚餐是唯一可以互相八卦并适当问及私人问题的场所,这次的对象又是老板,每张面孔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底下一颗心早已蠢蠢欲动,黎君看他们好笑,便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这是我的私事。”   此言无疑重磅炸弹,当下哗声一片:   “了不得,几小时前还是客户呢,现在已经是私事了,才这会儿功夫!”   “不知是美国佬下手快还是詹姆斯魅力足?”   “我们老板向来就是大众情人,从不拒绝也从不承诺谁,这叫有本事。”   黎君失笑:“喂,当事人还在这里。”   欧文殷勤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想递给老板,没想筷子运用得不够纯熟,半途掉在桌上,又是引起哄笑一片。可爱的英国人也不恼,自嘲地吮吮筷子,做愁眉苦脸状:   “我对中餐的确情有独钟,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些提供刀叉的中餐馆。”   黎君笑骂:“难得老板好心给你介绍正宗中餐馆,哪里那么多话?”   欧文不作声了,咬着筷子做委屈状,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装可怜,又引来笑声不断。黎君摇头,夹一筷青菜给身边闷头大吃的小姑娘:   “吃慢点。”   安娜马上搭腔:“快看,还不承认,简直是温柔到极致的男人。”   维维安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却用中文莫名其妙地来了句:“老刘老刘,胃大如牛——”   黎君仰头大笑,中餐馆是伦敦餐馆里唯一可以如此放肆的地方,这里的食客尽可敞开了大快朵颐,没必要吃顿饭也注意自己的绅士形象。平日一贯严谨的英人也对如此放松的环境很享受,一顿饭吃得领口松敞,其间抨击美国佬污点无数,听得黎君又是皱眉又是好笑。   待走出餐馆已接近深夜,一帮人互相拍肩拥抱作别,欧文和安娜挟持着马克准备杀入酒吧通宵,临走还不忘回头威胁老板说第二天若是迟到不可以扣薪云云,黎君笑着答应。   十月的夜风扑在脸上已经有些刺骨,黎君沿着昏暗的街道慢慢地走着,想到接下来要处理的一堆事情不禁有些头疼。性子里的淡漠和随和在越发商业化的都市里被压制,前日突发奇想去同志酒吧的主意在冷静下来重新思考过后也发现有种种不妥之处——黎君苦笑,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以前就被打乱了自己的步伐,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好开端。   “奇事,我们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又生性温和的老板也有苦恼的时候。”   身边适时地插进一个声音,黎君转头,嘴角上扬:“对不起,我听不太懂四个字的中文呢,你说什么?”   维维安微笑回望他:“很为难吧。”   这小姑娘和他大学同系不同届,混得熟了就如亲人一般,黎君卸下那副平淡的面具,苦笑皱眉。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是容易打发的女人……啊,抱歉。”   维维安小姐看起来虽然无害,骨子里却是个女权主义者,黎君见对方一挑眉便连忙道歉,她笑起来。   “学长,有些事情呢,不去做是不知道它的后果的。”   语气尽管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明显经过斟酌,黎君温和地朝她笑:“你是说,让我给他一个机会?”   维维安难得地脸红了一下,“嗯。”   黎君的性向很难解释,他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更不是双性恋,从小对周围的人兴趣缺缺,极少和旁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世界上能理解这点的人很少,然黎君自己知道,他不是没兴趣,他只是在等那个能让他有兴趣的人出现。   “让欧文他们知道我给一个美国人机会,恐怕会立刻杀了我另投明主。”黎君叹笑。   等席锐来敲门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黎君正在厨房煮一碗浓汤,米色的羊毛衫草草地挽到手肘处,待打开了门才发现不妥,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意外。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主人,黎君从容一笑,倚在门边做个手势:“请进。”   席锐倒也不客气,将行李袋往肩上松松一垮,直接进了客厅,一边往厨房探头探脑:“好香,我闻到上好的猪骨炖萝卜的味道。”   黎君看着他将所有家当掏出放在沙发上整理:三件衬衫,ARMANI套装,换洗衣物;微笑答:“闻起来香而已。伦敦的食料很有限,萝卜啃起来就像苹果。”   “像苹果?那是稀有物种吧,”席锐笑,神情语气都如在和一个多年老友聊天一般自然。   黎君看了看正在沸腾的锅,由于事先不知道对方要来而只煮了一人份,看来这次不得不尽地主之谊牺牲自己,便走了过去准备起锅。席锐将衣服挂好后随即跟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上次说你不是新好男人,我收回。”   黎君淡淡笑笑:“独自生活总不能亏了自己。”   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我还以为你是公子哥。”   黎君微侧头,目光斜斜落到对方脸上,平静得看不出表情:“为什么会这么想?”   席锐耸耸肩,“从气质风度来讲,有点像BBC上常见的那种典型英国贵族。”   黎君正想答话,感到肩膀上的手在沿着背脊逐渐下滑,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躲:“你电视太看多。”   “别紧张,”对方在他身后低低地笑,“我只是想看看你这件衣服什么牌子。”   羊毛衫被掀了起来,黎君因为里面还穿了一件长袖棉衫便由着他去,对方果然只是看了看商标:“哗,Austin Reed,皇家指定的服装店,了不起。”   “圣诞节打折时一样便宜。”   “你这个人真有趣。”席锐靠在柜台上抱手看他。   黎君淡笑不答,将一锅汤倒入碗里,又开始动手制作炒饭。待样样具备,对方的眼里已经闪出了崇敬的光:“真真厉害。”   见黎君将食物推给他,自己却拿出面包,席锐又挑眉:“怎么,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刚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管自己,席锐却已经自说自话地站了起来,“这样,我知道英人最讲究公平,你的食物就由我解决好了。”   黎君看着他走到衣柜前从西装里掏出手机,按下几个号码:“你好,是某某披萨外卖么?麻烦送豪华型大号披萨到肯辛顿某路某号,谢。”说罢露出一排牙齿:“别的不会,打打电话倒是会的。”   黎君揉眉。   席锐坐到他身旁,拿了个勺子开始满足地喝汤,同时很给面子地不停称赞,一直到披萨送来,又先上手撕了一大块,正要递到嘴边,突然想起黎君的存在,这才推给他:“你来你来。”   黎君一直在用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他,“谢谢。”才咬了一小口。   “哇,吃披萨嘛,没必要这样绅士的,这里又没外人。”席锐笑着拍拍他的背,自顾自地走到酒柜里拿出两个杯子,斟了些许红酒,递给他。“来,合作愉快。”   黎君从容地举杯,微笑喝了一口,依旧没有说话。   “看来英人还习惯沉默。”一餐将毕,席锐眯起眼打量着他。   “不,英人只是习惯在没有摸清状况前保持沉默,”黎君不为所动,“以免说出不必要而愚蠢的话。”   “哗,”对方举双手做投降状,“这简直就是在说我愚蠢。”   黎君不置可否地笑笑,在餐巾纸上擦了擦手,伸出去:“合作愉快。”   席锐的眼神从带有明显玩笑意味变得深邃,在两手相握的短暂时间里黎君甚至在那双黑眸深处看到了什么多余的意味——然而对方显然控制得很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换回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呐,我睡哪里?”   “沙发。”平淡没有任何回绝或是遐想余地。   “英人虽好客却无情。”   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委屈,黎君抬眼看了看他,起身去收盘子。席锐跟在他后面:   “好啦好啦,别这么经不起玩笑,我来帮忙。”   黎君失笑:“你哪里看出我经不起玩笑?”   “你看上去有心事。”   “有心事和经不经得起玩笑没有必然关系。”   “吹毛求疵的英人。”又回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洗完盘子,黎君回到沙发上拿出当日报纸开始细细翻阅。席锐看了会儿BBC台觉得无趣,凑过身来:   “哗,金融时报,生命何其短,为何要看金融时报?”   “席总裁不看么?”把总裁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只看经济学家。”席锐不服输地挑眉。   黎君看起头来看他,对方也正好看回来,一时间目光在空中相撞,带有挑战性的,意味不明的,甚至是暗含情愫的,让他感到背后一紧。   半晌,席锐叹笑:“很久没有碰见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唇枪舌剑的对象了。”   黎君失笑,好像在国外的华人都特别喜欢滥用成语,也懒得纠正,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身,对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黎。”   席锐的声音低沉而落寞,黎君心头一动,忍不住看向他。只见对方收敛了眉目,脱去了那几分顽皮不羁,似是有深深寂寥刻在英气的五官,一种他所熟悉的神情——每日早晨起来照镜子,黎君都能看见这种寂寞而无奈的神色深刻其中。   想不出适合的言语,黎君便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让对方握着他的手,直到席锐自己放开。再看他,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神采和洒脱:   “英人哪。”   “这次又是什么?冷淡?不懂得安慰?还是没情趣?”黎君微笑。   席锐微愣,随即仰天长叹,“啧,永远不要和英人玩文字游戏。”   第 5 章   席锐虽然不按常理出牌却是个懂分寸的房客,几日下来两人相安无事,黎君便无暇去想许多,直接投入工作。联络送货人员,办营业执照,交押金,政府手续一道道,黎君直觉得牙疼,偏偏上级不给赦令,一句话轻描淡写:詹姆斯.黎,照顾好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远道而来,呵,是,一入住却又入乡随俗,黎君只觉得对方比他还把家当家。   “你回来得正好,”这一日席锐又穿着围裙来迎接他,“我正尝试做红烧肉。”   黎君往厨房走两步就闻到浓浓的焦味,旁边的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菜谱上面说要闷三十五分钟的,没想到二十分钟就焦了……”   “我还以为你说我回来得正好赶上开饭,”黎君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原来是正好让我收拾残局。”   席锐用手扶额,偷偷从指缝里看他的神情,黎君失笑,有时这个男人和个小孩一样。   “幸好我带了外卖,荣华楼的鱼香茄子煲是一流。”   席锐这才松了口气,把快餐盒拿来加热,一面轻轻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黎君掀开饭锅,还好,房客知道电饭煲怎么用。   “对不起。”明显有尴尬成分。   黎君再笑:“美国人是否不习惯道歉?”   “我做出很有失身份的事情。”   是啊,公子哥煮饭,没把厨房炸了就不错了。黎君拍拍他的肩:“有勇气尝试就好。”   两人坐下吃饭,席锐一双筷子运用得倒算纯熟,一面喝着可乐。像是要补偿毁掉黎君一袋面包的过错,饭后他自告奋勇说是要泡咖啡,绕房子转了一圈没发现咖啡壶,不禁苦恼:   “你难道靠袋装咖啡过活?”   黎君闲闲翻过一页报纸:“我不喝咖啡。”   见对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黎君无奈笑:“如果你不介意,请帮我倒一杯红茶,加一小杯奶。”   “哦哦,英人嗜饮茶。”席锐将茶泡好端到他面前,“我竟然忘了。”   黎君感兴趣地看他:“你到底知道多少英人的习惯?”   席锐伸出一手指:“还有一项:和英人只可谈天气。”   黎君大笑起来,“这是多久前的老黄历。”   席锐但笑不语,炯炯的眼神望着他,干脆挨在他身边坐下。黎君也不回避,收了报纸将手搁在沙发背上,接着问:“那华人呢?老祖宗的习惯你又知道多少?”   “‘吃了没’?”   黎君一口茶差点含不住,席锐大笑着跳开,一边收拾碟碗一边回头:“还有一点你知道是什么?”   黎君挑眉。   “只有一个美国人能让英国人失去控制。”席锐微笑。   当晚黎君睡得不好,夜晚总有奇怪模糊的梦魇缠绕在他头顶,醒来已是八点半,急忙跳下床,赤脚进了厨房才想起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对方已经在用揶揄的目光打量他:   “早。”   黎君抓抓头发,低头看了看自己,除了赤脚及穿着睡衣外并无明显失礼之处,便也不在意地笑笑:“早,今日任务颇多,老板迟到总是动摇军心的一件事。”   席锐摇头微笑,推一杯茶过去,坐在桌对面看他:“你可知道你这样很——?”   “很——?”黎君啜一口茶,打开衣柜开始换衬衣,“大家对我的魅力一向都颇为认可。”   话音刚落,背后贴过来一个人的温度,黎君失笑:“老兄,我真的会迟到。”   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深邃的黑眸,席锐正朝他微皱眉:“黎,有时我真搞不懂你。”   黎君坐在沙发上往脚上套袜子,又站起来打领带,抽空再喝一口茶:“嗯。”   “嗯?什么叫嗯?你这算是拒绝吗?”   美国人容易冲动,看来已经有发火的征兆。黎君看一眼墙上的钟,似谈论天气般答:   “我不是同性恋。”   席锐只是皱眉看着他,似是陷入深深思考,没有更多地纠缠上来。黎君草草往嘴里塞两片面包,临走时将头探回来,微笑着回一句:   “你要知道并不是只有美国人能让英国人失去控制,相反也一样。”   刚走进办公室,一群人就围上来,黎君举起手:   “伙计们,我不打算分享我的私事——”   “不不,老板,”安娜及时打断他,“这和你无关。”   “出什么事了,女王被推翻?”   “比这个更糟糕。”   众人连推带搡地将他带到办公室角落,黎君定睛一看才发现马克正坐在那里,惨白着一张脸捧着个咖啡杯,一副街头落魄者的模样。   “似是昨晚起就没回家,”安娜悄悄说,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不知受到什么冲击,问他也不说。”   黎君轻轻挥退众人,走过去向他伸出一只手:“站起来,马克,站起来。”   这英国小伙子只是看着他,褐色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绝望:“詹姆斯,他拒绝了我。”   黎君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天,马克向席锐告白。   蹲下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怎么说?”   马克擦了擦脸,朝他苦笑:“他说他只对中国人感兴趣,詹姆斯,我可不可以告他种族歧视?”   黎君一时无语,的确很多国人有血统纯正情结和对文化代沟的恐惧,连在美国出生的席锐也是,这一点的确很难向洋人解释。   马克又轻轻说:“不是我懦弱,只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向一个如此夺目的男人告白。”   黎君温和地拍他的手:“世间唯有此事不可强求,马克,不要为此丢掉信心。”   马克朝他笑笑:“我知道的,老板,”随即站起来,引起后面人小小惊呼一片。   “不愧是詹姆斯,三言两语便拉人入正轨,”安娜连连感叹,“我们花了一早上的功夫,差点拉来皇家警队跳恰恰舞。”   “是,我应该改行去做社工,”黎君无奈笑,“好了,快回去工作,伟大的詹姆斯的下属们不该被一些小事打倒。”   众人也猜到“小事”为何事,又是唏嘘一片:“詹姆斯不食人间烟火么,恋爱可是头等大事。”   黎君失笑:“我难道活在童话世界,你们个个在等待王子公主?”   “老板,人有时需要点希望。”   黎君举起双手:“好好,你们都童心未泯,我则垂垂老矣。”   只听得格拉一响,维维安的脚步停在门边,挑起眉:“我错过了什么?”   欧文一指黎君:“在给我们老板传授爱情的重要性。”   “天,童话世界。”   黎君大笑,安娜则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难道这是华人通病?”   “我们背负五千年历史,自然苍老,”黎君朝维维安招手,“来,让他们笑,最好呛死他们。”   维维安施施然过去,抽出一份资料:“老大,出师不利。”   黎君接过来翻了翻,原来是打头阵的一批货物在海关被扣牢,被要求开箱查货。他皱起眉:   “有没有和税务科的凯利联系过?”   “联系了,据说是税务方面绝对没有问题。”这样正规的大公司,也不可能铤而走险偷税漏税。   “海关方面有没有给出解释?”   维维安微笑:“老板,你知道的,他们有时候做事……”   “呵,是,”黎君无奈揉眉,“这样一拖又不知多久。”   “是否要我去告知理查德?”   黎君微顿,“还是我去吧。”   维维安看着他,放软声音:“几日来相处可好?”   黎君失笑:“是,他并没掀了房顶,我尚未将他扫地出门,还有别的事么,母亲?”   “小两口过日子要互相谦让着点,凡事退一步……”   黎君猛地作势要掐,小姑娘笑着夺门而逃,末了向他挥挥手,一副祝君好运的样子。   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无奈之下,黎君拿起电话,拨下几个号码:“你好,我是黎君。”   “黎!”对面的人语气轻松,显然已经忘了早上的尴尬,“我路过超市,刚买了两磅重的火鸡,你晚上一定要回来吃饭。”   “吓,”黎君睁大眼睛,“我求你放过我家厨房。”   那面的男人低低地笑起来,“安心,我对西餐还是拿手的。”   黎君一时语塞,把手里的资料翻得哗哗响。席锐接着说:   “怎样,家里的Chardonnay被喝完了,下班时带点来,我们来烛光晚餐。”   “喂,”黎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席总裁,你真打算把一堆烂摊子推给我们算数?”   “什么?”略显惊讶的语气。   “第一批货在海关被扣了,”黎君将电话从左肩换到右肩,“我们这边税务没有问题,官方也闭口不提原因——你不会做的军火生意吧,还是毒品?”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却换来不太正常的一段沉默,黎君正在涂改一份文件的手停在了半空。   “天。”他低低呻吟,“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半晌,那边传来轻轻笑声:“怎么可能?否则现在我们的电话就会被监听,FBI的人会不日登门。”   “FBI在英国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你需要担心的是MI5的情报人员——”黎君抬头望窗外的天空,“好了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带有磁性的声音似乎有催眠的魔力,黎君想也想得出对方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深吸一口气:   “告诉我你所能告诉的,我会有兴趣去听的一切。”   第 6 章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席锐开口时带着无奈的笑意:“我有权保持沉默,但我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被列举在法庭之上,对不对?”   黎君淡淡答:“你真的看太多电视剧。”   一阵低沉的笑声,却已经收起了玩笑的意味:“我会处理好。”   对方咔地挂了电话,黎君这才发现自己再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英人做事讲究公平,哪怕在生意场上难免要隐瞒些什么也往往并不过分,何况是负责人和客户这样同一战线的关系。   税务科的凯利抱着资料走进来,刚推开门便‘哗’一声:“是什么事让我们一向淡定的詹姆斯愁眉苦脸?”   黎君摸了摸脸:“有吗?”   “有,看上去好似被至亲好友背叛。”   黎君苦笑:“没有的事。”   凯利将资料依次塞进复印机,按下几个钮,一面去泡杯咖啡:“是美国佬那个项目吧,我们正向海关交涉,至少要讨个说法。”   “于事无补,货物被扣在海的那一边。”   凯利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走近,低声道:“这是不可靠消息,但据说是他家人的干涉。”   黎君高高挑起眉。   凯利接着说:“不知那些人什么来头,居然能让海关人员替他们效劳,说扣下就扣下。”   黎君失笑:在国内,只要关系打得通,倒不一定要有什么来头。这种推杯交盏间练出来的人情,又怎么和洋人解释。   待凯利走出去,黎君想想不妥,拨了一个电话给上司,试图探听口风,可惜那上司是个花白了头发的老狐狸,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形:“詹姆斯.黎,你只需要做好本分工作。”   本分工作?本分工作是什么?黎君想到家里那只两磅重的火鸡就觉得头疼。   暂时将莫名的烦恼放在一边,黎君去信息部转了一圈,对方看见他欢呼:“少女杀手詹姆斯!”   黎君笑:“我突然想起我为何很少来这里。”   那人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双脚搁在桌上,故作潇洒地甩甩头:“快来看我辛苦两日的成果。”   黎君过去看,席锐所想办的公司网站已经基本成型,功能界面不比亚马逊或是EBAY差。拍拍对方的肩做为鼓励:“干得好,奥斯卡,这些专业事项的确需要专业人员来处理。”   奥斯卡有印度血统,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听说少女杀手最近升级为少男,不,帅哥级杀手。”   黎君手撑椅背望天,小小行事部里消息传的总是快。   奥斯卡大笑:“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詹姆斯,我为你感到高兴。”   黎君略带惊讶地望着他,这个印度小伙虽和他熟却很少过问他人私事,一向懂分寸。对方举起双手:“我没有恶意,只是詹姆斯,你也到了需要有个人陪伴你的年龄。”   “天,我是真的老了。”   “大好青春才不该浪费。”   黎君一脚踹在电脑椅上:“快替自己找个姑娘再来管他人闲事。”   奥斯卡哈哈笑着将他扫地出门,黎君在走廊里碰到正咬着一块三文治的维维安,当即走过去诉苦:   “今天我重温一句古诗词。”   “什么?”维维安好奇地看着他。   “‘黎家有男初长成’,我突然多出不知几个爹爹娘娘,一个个关心的全是鄙人的终身大事。”   维维安大笑,一口三文治呛在嗓子里,黎君尽心尽责地拍她的背。末了继续说:   “我真是碰见童话里有神秘背景的男主角,没准哪一天早上醒来他突然变成王子。”   维维安斜眼看他:“那你是公主还是骑士?”   黎君将双手插口袋里,“都不是,恐怕是那王子要征服的龙。”   维维安又笑。   黎君看看表,想起是午饭时间,正打算去咖啡店买些点心果腹,便看见凯利大呼小叫地从走廊那头奔过来:   “詹姆斯,找你半天!”   布莱尔重新上台也不会让这人露出更加惊讶里混着喜悦的神情,黎君不禁挑起眉。   “搞定了,海关那边都搞定了,那个美国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一通电话就搞定了!不到两小时!”凯利的脸上透着一种兴奋的红晕,“天,他连连带给我们惊喜。”   黎君喃喃:“是惊悚才对。”   “第一批货物已经在来伦敦的飞机上,明天下午开始对送货人员的第一轮面试,从此步上正轨,可喜可贺。”   “呵,这样简单就好。”   好容易捱到下班,黎君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直接回家,打开门却看到一个人影窝在沙发上,西装扔了一地。轻轻走过去一看,席锐仰躺着,白衬衫几乎缩到胸口,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英俊的侧脸此刻透出深深的疲惫和落寞,手里握着移动电话,似是已经躺了一个下午。   “抱歉,Chardonnay已经卖完,”黎君轻轻地说。   沙发上的人一震,呵,这个看上去一向警觉的男人居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接近。席锐看向他,努力地笑了笑:“没关系,火鸡还冻着。”   黎君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停留在对方不经意间露出的完美腹肌线条上,又觉得不妥,走过去盘腿坐在沙发边的地上。席锐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只是侧过头望着他,目光里似乎混合了许多的欲言又止,黎君则耐心地等他开口,沉默便这样蔓延开来。   “你的眼神似是要安抚一个迷途孩子,”席锐最终说,语气里已经带了笑意。   黎君看着他,“那么我会先问很多问题。”   “呵,是,人人都有问题,刨根究底是人类本性。”   “我是你的项目负责人,知道一些背景有利于我们工作。”   黎君好言相劝,对方的脸却已经沉了下去,不是怒气,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明知对方可能不愿提起,黎君还是轻轻说:“据说是你家人方面的问题?”   席锐便笑,也不问他从哪里得来信息:“是,我订的第一批货里面有婴儿用品和奶粉,他们以为我到伦敦不久便留下孽种,抑或脑子发昏要结婚。”   黎君微睁大眼睛,席锐接着说:“我并非出生于某某世家,家规却也颇严,他们一直以为我胡搅蛮缠是我的事,却万万不能留下我有辱家名的证据。”   黎君不知怎么接话,只是看着他,席锐笑着用手抹脸。   “你知道我怎么将问题解决?”   席锐突地又恢复那狡黠的神情,朝他眨眨眼,   “我送去一张你的相片,说这才是我在伦敦的恋人。”   黎君定定地望着他,直到确定对方没有在开玩笑,才起身去了厨房。   席锐在沙发上翻个身冲着他的背影喊:“喂,给个反应嘛,随便什么反应都好!”   黎君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杯白兰地,席锐这才笑得畅快,“原来你也不是百毒不侵。”   对方却将酒杯递给他:“你才需要这个。”   席锐不满,“你什么意思。”   黎君直视他的眼睛:“只有受到绝大冲击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先喝点白兰地压压惊。”   席锐啼笑皆非地看着他。   黎君坐到他身旁,神情平淡像是不曾听到他所说的话,半晌才问出一句:“对我会不会有影响?”   席锐笑出声来:“我又不是黑道老大的儿子。”   黎君看他一眼,对方马上露出一种近乎哀求的神情:“黎,不要因此改变你对我的看法。”   “我和你相识时间太短,我暂时对你没有看法。”   黎君中肯地回答,对方却因此高兴起来:   “那么我还有机会。”   这次换黎君啼笑皆非。   “你是真的对我有欲望?”   “呃……”   用词太过直白,席锐微愣。黎君淡笑:   “见到一个谈得拢的人,有好感是正常的。”   “你听起来像一个心理医生。”   黎君但笑不语,席锐盯他看许久,挫败地叹口气。   “黎,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看见你,仿佛一辈子的寂寞都被挖掘了出来,恨不得立刻和你说。”   黎君挑眉,“或许我真该去做心理医生。”   席锐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白兰地,明明一副颓废的神情,举手投足间却依旧风度绝佳,定是从小训练而成,看来对方所说的‘家规颇严’恐怕只是过于轻描淡写。黎君看了他一会儿,重又拿起大衣:   “跟我走。”   席锐不得不承认他从没听到过比这更有媚惑力的三个字,连问都不问便跟着对方出了门。   黎君穿着黑色呢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高大却瘦削的背影似乎可以融入浓浓的夜色里去,却又是那样的清晰,像是习惯了一个人走夜路而显得自信,转过头来微笑时又分明是内敛的,席锐彻底被吸引过去。   “黎,你真不可思议。”   黎君面朝前方,目不斜视:“我一早听说美国人在夸奖别人时毫不吝啬。”   “可英人却总是毫不领情。”   黎君笑而不答,带着他熟练地穿过无数小巷,直到面前豁然开朗,席锐低低发出惊呼。   “夜市!”   身边的男人转过头来看他,英俊的脸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近乎温柔:“你可知道英人并不是毫不领情。”   “呵。”席锐的眼里闪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像是无法把目光从那些快乐无忧热闹的人群上移开,“黎,谢谢你。”   黎君只是微笑。   夜色已浓,两人先选了个火热的烧烤铺坐下大快朵颐,两串超大号牛肉串加上胡椒粉,似乎被周围的人感染,吃得简直毫无形象,席锐一早松开领口,又伸手去解开黎君的衬衫扣,对方便也随了他去。由于灯光特意被摊主调暗,朦胧地竟也能吃出烛光晚餐的感觉,其间不断有人来搭讪,席锐便干脆用空余的手围着黎君的腰做占有保护状,这才得片分安静。黎君却忍不住抗议:   “喂,搭肩的话随你,腰就不要了吧。”   席锐倒也不勉强,将手缩回来:“那你搂着我啊。”   黎君笑踹他一脚,再抬眼看他,那漆黑的眼眸里跳动映射着不远处的火光,已经有了几分危险的因素。   收回手,黎君喃喃:“欧文一早对我说过美国人是随时随地发情的动物。”   席锐喷笑:“我哪有?只不过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你。”   “这还不够?”   黎君作势打个冷颤,丢掉吃完的木棒起身要走,一只手又被对方拉牢:   “别生气,也别对我有偏见。”   低低的言语,几乎听不出是恳求还是命令的语气。黎君却只觉得对方的手冷的要命,这个男人在出门时只披了件西装,自然抵不过伦敦的秋夜。   “来,带你去看别的。”   黎君觉得自己的语气似是在哄一个小孩,对方也不恼,笑笑便站起身来。   “很暖。”   席锐低声说一句,握紧了他想要放开的手,甚至变本加厉地和他十指交缠,一种似电流般惊悚的感觉瞬间穿透黎君全身。   “别紧张。”低沉近乎温柔的语调在耳边响起,让黎君不知该如何反应。   席锐见他不答话,故意逗他:“初恋时没有这样拉过女孩子的手?”   黎君吐出一口气,平静地看向他:“什么初恋?”   这次轮到席锐发愣,站在原地,差点被黎君挣脱。   三两步追上去:“我根本不信没有人追求过你,或是你没去追求他人。”   黎君头也不回,“我兴趣缺缺。”   席锐几乎紧追不放:“那你会对别人如此容忍么?”说着举起他们紧握的双手,在火光和灯光的相互映叠下从指缝里透出微微的红色。   黎君看他一眼,尚未回答,旁边插入一个幽魅的声音:   “两位先生,何必争论,来测测你们的爱情前程。”   两人一看,原来是个吉普赛女郎,坐在小摊上,手持水晶球,包着头巾只露出一双黑亮无比的眼睛,似是有隐隐的笑意。   黎君不置可否,席锐倒很无所谓:“那你测测。”   那女郎将水晶球推给他,席锐将黎君和自己的手重叠压在上面,嘴角微微噙着个笑。   只见那女郎看也不看,直接说:“你们会被认可。”   黎君不禁莞尔:“那是自然,一九六六年起同性恋在英国就不是罪,何况零六年英国才刚颁发同性结婚法规。”   那女郎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席锐凑近悄悄用中文说:“原来你想和我结婚。”   “只是习惯性的反驳而已。”黎君淡淡答。   两人转身欲离去,吉普赛女郎出声叫住他们:“这位先生。”   黎君回过头,那女郎说:“不是你,是另外一位。”   他笑笑,又转过头去,隐隐听见她对席锐说:“把握机会即可得到幸福。”   走出两步,黎君不禁开口:“都是陈腔滥调。”   身边的男人却一直微笑:“所以才是金玉良言。”   广场中心有篝火,两人走过去取暖,随后音乐响起,被一群人拉着排队跳康茄,平时早九晚五严谨得不得了的上班族突然跳起夏威夷舞蹈,大家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席锐已经一早把西装脱下绑在腰间,放肆地拉着黎君一圈一圈旋转,像是乐不思蜀的小孩,周围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再转下去晚饭会倒出来,”   好不容易捱到片刻休息,黎君撑着膝盖喘息般地笑,用手擦额头。席锐也笑:   “我最喜欢你这点,平时看上去中规中矩斯文本分,该疯狂照样可以放开全世界。”   黎君大笑,“你好像很懂我。”   “别这样冷淡,黎,你知道我并非虚情假意。”   黎君但笑不语,被席锐从后面抱住。   被一个身高体格都相差无几的男人抱起来的确感觉有些奇怪,席锐却很自然地将头扣在他的肩上,说话时一阵颤动窜过身体各部位:   “黎,有时我真喜欢你。”   “还好只是有时,我还以为你真的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席锐一阵轻笑,吐息划过他的耳朵,突然又在他颈边印下一个轻吻,黎君微微僵硬起来。兴趣缺缺不代表没有感觉或是没有反应,偏偏他又极少放纵别人对他做出这种亲密的动作。   “你好像真的未经人事,天,黎,这让我怎么敢相信。”   黎君好笑地皱眉:“你是说我太过青涩?”   “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看你,黎,你充满惊喜。”席锐轻轻地道,“真的没有人追求过你?”   黎君毫不避讳:“有,但往往站在我面前闭上眼睛等着我去吻她。”   席锐大笑,一双手臂将他围得更紧:“我明白了,你只是想被人爱。”   黎君微微扬起唇角:“谁会不希望被人爱。”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答,停顿了一会儿,突然细细吻起他的耳廓。黎君微震:   “老兄,收敛点。”   “你难道不想——”   “不要说。”   “我可不可以——”   “不。”   席锐又好气又好笑:“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黎君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动作并不粗鲁却带着不可让人反抗的意味。回转身,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席锐,记住男女始终有别,你用来捕获他人芳心的招数对我不会有用,只会让我感到厌烦。”   席锐一愣,几乎笑出声:“喂,那至少让我和你上床。”   黎君啼笑皆非地望着他。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花花公子?我对你……”席锐摇头,“算了。”   “这种台词肥皂剧里出现太多次,听见都令人全身不适。”   席锐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所以说上床最直接。”   黎君立刻答:“那么小心我在你的公司项目上做手脚,让你破产。”   席锐大笑不已。   第 7 章   第一批货物很快送到,场地选在了伦敦郊区的一处废弃仓库,送货人员经过挑选已经基本定下,同时大批广告投资在市中心和大型网站被投入,工作室里的各位都摩拳擦掌等着网站正式上线的那天。   席锐很是慷慨,大手一挥:开业第一天,24小时内订货单全部7折;黎君听得直揉眉,这简直就是只赔不赚。对方却毫不在意,拉着他去看了仓库又看货物,尽管不说,兴奋之情也洋溢言表。   “快来看我的独家进货,”席锐朝他招手,“在其他地方绝对买不到。”   黎君走过去往已经打开了的箱子里看了一眼,随即怔住:雪花片、高乐高、阿华田、沙画,简直就像童年时门口那家百货商店里罗列的物品。   席锐用手撑着箱沿,笑得意味深长:“如何?”   “的确独家。”   “喂喂,”他不满,“总是这么冷淡,称赞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你那个助手小姑娘看见都差点掉眼泪。”   黎君但笑不语,拿起一包雪花片在手里掂掂,那廉质塑料发出的沙沙响声便足够勾起儿时长远的回忆,不禁问:“怎么卖?”   席锐眨眨眼:“进货价六元,零售价六镑。”   黎君大笑:“简直是暴利!”   “否则怎么舍得打七折,而且可以永远七折。”   “简直无奸不商。”   席锐朝他帅气地一鞠躬:“多谢夸奖。”   黎君不语,有些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玩具,眼神近乎柔软。   “很怀念吧,从前。”席锐背靠着纸箱,歪头看着他,带着一抹向往的笑:“我从小在美国长大,祖辈挖空心思想让我融入西方社会,几乎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   黎君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席锐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继续说下去:   “从小身边都是外国人,直到十岁多我才开始自己偷偷学中文,后来被他们发现了,倒也没阻止,只是也从不支持,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过来的,你知道么,黎,第一天和你说话我其实很紧张,怕我说出来的话你根本听不懂。”   对方突然讲起自己的童年,黎君不知该如何接话,静静地站在原地。席锐朝他淡淡一笑,漆黑的瞳眸里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所以,黎,有时候我做出事情反常,这只不过是洋人常说的identity crisis,我在试图寻找我自己。”   黎君颌首:“谢谢你如此信任我,和我讲这些,我会理解。”   席锐微笑:“我以为你会说这是美国人的通病。”   黎君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在骨血里我们永远都是中国人。”   诺大的仓库里一阵沉默,席锐微愣,捂住脸,最后发出一阵模糊的笑声:   “天,谁会相信我居然被这样一句话感动到。”   黎君微笑,掂了掂手中的雪花片:“我也被这包小玩意感动到过,那又如何?”   “是,谁说男人就一定要铁石心肠,我就认识一个拳击队的大个子,平生一大爱好是吃冰淇淋。”   黎君大笑。   席锐接过他手里的玩具,好奇地打量着:“我只玩过乐高,这些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能搭什么?”   “你想要搭什么?”   对方想了想,“给我搭个城堡吧。”   “呵,那要搭很久,”黎君叹笑,“是不是每个男孩子童年都想要自己的城堡?”   席锐同笑:“因为我们都希望自己是王子。”   一时兴起,两人索性在仓库的水泥地上坐下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一袋袋的雪花片,两人的空间想象力和动手能力都不赖,不大会儿一座城堡便成形了。   正欣赏着童心大发下的杰作,仓库里传来脚步声,两人抬起头,维维安正瞪着他们:   “我一定是在做梦。”   席锐挥挥手里剩余的几颗雪花片:“来不来一起玩?”   “这是在干嘛?”   黎君指一指地上的模型:“搭城堡。”   “哗,红的墙,绿的窗,金色的屋顶亮堂堂。”   两人齐齐大笑。   笑毕,席锐将手臂绕过黎君的肩膀,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十分熟捻,一边作势叹气:“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长大。”   黎君淡笑,也没有挣脱,抬头问维维安:“什么事?”   只见那小姑娘拿脚尖搓了搓地,踌躇了一会儿,方才轻答:“没什么事,老大,办公室里有事情要你回去处理。”   两人稍事沉默,席锐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去吧,晚上回来烤火鸡。”   “主客不分,”黎君笑踹他一脚,跟着维维安朝仓库外走去。   走到大门处,那女孩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确定席锐看不到他们,才压低声音:   “老大,事情有些变化。”   黎君轻声答:“我知道,可是他家人?”   “老大,他们现在就在伦敦。”   黎君一愣,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快的动作,看来席家有雷厉风行的传统。   维维安显得有些不安:“老板,他们不怀好意。”   黎君微笑:“我知道,他们以为独子入了龙潭虎穴,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这本是他自己的私事,和我们无关。”   “不,”黎君无奈地提提唇角,“这件事和我有关。”   维维安难得地有些焦急:“不,学长,你不明白,他们派来的人现在就在外面。”   黎君走出仓库,没有警匪片里黑压压的排场,一辆蓝色的法拉利旁倚着一个身着白西装的男人,咬着烟头,挂着和席锐脸上简直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神情,只是多了一抹轻浮和不屑,让他不由暗地皱眉。   “请问尊姓大名?”   “我听不懂这些,”那人用英文答,“我叫莱恩,理查德的同父异母兄弟。”   呵,复杂的家庭关系。   “你就是他养的新男人?”对方倒是直言不讳,一开口就直切主题。   黎君的眉皱得更紧:“这是误会。”   “他们都这么说,等理查德说要走了才哭着喊着让他留下。”   黎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   莱恩挥挥手中的烟头:“我其实不想管这么多,是老爷子一定要让我走一趟,我只想问一句:他是不是疯了?”   黎君镇静地答:“我认为没有。”   那男人抬头看了看其貌不扬的仓库,又踢了一脚被扔在地上的广告传单,嗤笑:“我看他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律师行不做,来伦敦卖奶粉。”   黎君不语,双手插在口袋里。   莱恩看他一眼:“算了,你这样无趣的人想必他也不会有兴趣,你待我转告他一声,圣诞节别忘了回家看一趟,否则老爷子会发飙,好了,拜拜。”   潇洒地一挥手,那人钻进法拉利,突突地引擎声响起,竟然就如此扬长而去。   黎君不禁喃喃:“真是风风火火的一家子。”   只见维维安从门后探出头来,手里捏着移动电话:“如何,对方是不是去叫打手了,要不要报警?”   黎君大笑,适才些微紧张的情绪也荡然无存:“你看太多警匪片,这好歹也是法治社会。”   “呵,那男人将我从法治社会绑架而来,”维维安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逼着我带他到这里。”   “你就这样把我给卖了?”黎君挑眉。   “我可不可以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姑娘扁扁嘴。   黎君笑拍她一下,“早点回去吧,赶上下班高峰就别想在凌晨前回到市区。”   两人回到仓库想叫上席锐,绕了一圈不见人影,却发现他正趴在窗户上朝着外面做着手势。   转过去一看,那辆法拉利不知何时停在了仓库的另一头,由于窗户是双层玻璃,隔音效果太好,里外两人只好用手势交谈。   黎君看了一会儿,转头问身边的助手:“你看得懂?”   维维安摇头。   只见那两人手指翻飞,动作纯熟,分明是会手语,只可惜美国版和英国版手语又有不同,黎君连猜带蒙也只能猜到断断续续的短句。   “在说什么,在说什么?”难得看见小姑娘这么有兴趣。   黎君不咸不淡地答:“在说我呢,看,他做一个掐死的动作,啧啧啧,野蛮的美国人。”   两人躲在箱子后面偷偷笑,席锐注意到动静,不满地回过头来,随即一把抓住黎君的手臂将他拎到窗前:   “看着我的唇!”   明明知道外面的人听不见,席锐还是很大声地说着,口型更是夸张得可以,   “他——”指指黎君,“我——”指指自己,“喜欢!”   一把抓过黎君的脖子,后者猝不及防,两个人就这样生生撞到一起,同时痛得吸了一口气。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安静,直到维维安在后面喃喃地说:   “这是我所见过最不浪漫的告白。”   黎君哭笑不得,一低身从对方近乎野蛮的抓抱里挣脱出来,整整衣服:“你吓到你兄弟了。”   席锐不满地捶一下玻璃:“这世界上能有什么吓得到他?”   只见窗外的男人耸了耸肩,这是全世界通用的动作,代表无奈和放弃,果然他转身就走,这次是真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席锐长呼出一口气,靠着窗台学着黎君的样子揉眉:   “你没事吧?”   “托福,肩膀有点痛。”黎君淡淡答。   “喂,”席锐笑着踹他一脚,“这么激烈的当众告白你都没反应?”   黎君但笑不语,倒是维维安探头探脑地嗤笑出声,随即招惹席锐的一个白眼:“小姑娘懂什么?”   维维安也不怕,边笑边退:“当众告白学长见得多了,没用,他只当是……是……”   黎君出口阻止:“再说扣你薪水。”   维维安笑逃,仓库大门砰地一声甩上。   席锐狐疑地盯着他:“你只当是什么?”   黎君笑答:“犬吠。”   席锐捧胸做受伤状,黎君大笑起来,被对方掐住脖子一阵乱摇。   “喂,喂,”终于受不了喘着推他,“奔三的人了,原谅我经不起这种剧烈运动。”   席锐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吐气,笑声低沉:“剧烈运动,嗯?要不要见识一下什么是真的剧烈运动?”   黎君将头侧开,瞥他一眼:“这种事情,去床上做比较好吧?”   原本以为可以看到对方至少稍稍脸红的反应,却被塞这么一句,席锐足足呆滞了三秒,待黎君挣脱开才反应过来:“喂喂,你难道——?”   黎君回头,轻轻道:“笨,你以为在什么情况下我才可能和你躺在同一张床上?”   “喂喂喂——”   “不用喂了,本电话无人接听,答案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露出促狭的笑容,“是没有。”   席锐气结。[qiu/ding]   第 8 章   三月为期,转眼一月半已经过去,中国快递的网站已经步入正轨,由于出售的货物带有中国特色,在海外极少见,很快有了稳定的顾客群,声誉也一路飙升。   安娜每日在办公室里甩着报账表笑得合不拢嘴:美国人是笨了点,野蛮了点,自大了点,但是还是很会赚钱的,在这个拜金的社会里,会赚钱的人谁不喜欢?欧文很不屑地捧着咖啡说是是是,马克苦笑,维维安咬着三文治继续写报告,黎君则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喃喃祈祷家里的厨房依旧完好。   席锐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和睦及干劲冲天的景象,不由得微笑:“嗨,伙计们。”   欧文最先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我的天,你来干什么?”   席锐挑眉,“在这三个月里这是我的总部,我怎么就不能来?”   欧文张了张嘴,坐了回去,潇洒地一转身,拿起早报开始喝茶。   “该死的偏见,”席锐笑骂。   众人心下虽然生疑,表面功夫却做得很足,只是用余光打量着他,而马克已经不知何时悄悄地溜了出去。席锐似是没有注意到,目光扫视了一圈,看见靠窗边坐的男人,眼里已经多了喜悦的光:“黎。”   黎君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鄂下,微笑:“有何贵干?”   席锐一把扫开摊开的报纸文件,干脆坐到桌上,低头做神秘状:“晚上我要约你。”   声音不大不小,用的又是英文,一时办公室里传来钢笔掉地声、呛咳声、甚至摔鼠标的声音。   黎君抬眼看他,只见对方那漂亮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不排除有恶作剧的意味,便将身体向后靠去,慵懒地答:“好啊。”   茶水间里突然传来杯盏撞击的声音,大家面面相觑。   黎君接着说:“是什么应酬?”   席锐轻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么。”   他同样回以微笑,指指一张被席锐压住的纸:“我们也注意到最近几家中型网络公司对贵公司的关注,是不是已经接到战帖了?”   席锐吹口哨:“BINGO。”说罢,勾勾手指让对方靠近,低声道:“最麻烦的是自己的同胞先找上门来了,那个人以前我见过,哈佛大学毕业的,很有两下子。”   黎君将钢笔在指尖打转,颇为玩味地看着他:“所以?”   席锐气结:“你是装听不懂是不是,我好歹也是你的客户,这场鸿门宴,你逃不了干系。”   说到下半句已经换成中文,然大概意思大家已经听懂,当即有人开口:   “先生可尽管放心,我们老板大学时是校辩论队的,战无不胜。”   “是,詹姆斯貌似温和无害,其实最最不可惹,轻轻一句话就能将你打下地狱。”   “喂喂,”黎君笑着用笔敲桌,“你们到底把不把我当老板?”   一帮人缩缩头,赶紧各司其职。   席锐侧了侧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伸出一只手指摩挲着黎君的手背,脸上带着柔和的笑,低声道:“如何?有你在我会心定。”   黎君看了看他,慢慢站起身,凑到他耳边,用几乎吐息般的声音说:“你这是在诱惑我?”   席锐不可察觉地一震,转过头,两人的嘴唇间几乎只有三厘米的距离:“这叫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同样深邃的黑眸里有两种不同的眼神在空气里相撞,玩味的,复杂的,平静的,戏谑的……席锐突然作势往前一倾,然对方反应比他更快,一转眼已经坐回座位继续玩弄钢笔,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学得恰到好处:   “对不起,早上十点不太适宜上演如此劲爆戏码。”   席锐爆发出一阵大笑,伸手想去揉对方的头发又被躲过,只好捏捏他的肩膀:“黎,你真的太有趣了。”   只见黎君不置可否,两人又低声交谈了两句,席锐便笑着走了出去,还不忘朝办公室里的众人挥手:“伙计们,再接再厉。”   一阵相当长的沉默,小小的空间里像是被施了时间凝固咒,只有黎君一个人还在自然地翻报喝茶,其余人犹如被定身一般瞠目结舌,直至三十秒后才突然集体活过来:   “我的上帝,詹姆斯,你这是怎么了!”从不用上帝之名的基督教徒欧文简直语无伦次。   “那个美国人可有把你洗脑,还是我的眼睛在欺骗我,他刚才——?”安娜的眼睛差点要掉下来。   “呜呼,向来待人于一尺远的詹姆斯居然当众上演如此亲热戏码,我的心脏会承受不住!”   “那美国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答应与他同居是否引狼入室?”   黎君翻过一页报纸,抬头说:“帮我找一下‘中国制造’这家网络公司的相关资料。”   “喂,老板,你剥夺我们乐趣。”众人纷纷不满。   黎君似笑非笑地瞥他们一眼,指指钟:“各位请注意,一日的工作才刚开始。”   见继续打听无望,众人才陆续散去,私下交头接耳,黎君微微笑着也不去多加制止。   一早听说长时间居住在一起的两人会互相沾染彼此的习性,原来并不假。   维维安感叹:“是,有时候两个女性甚至会调和彼此的经期。”   黎君好笑地拍她的头:“小姑娘家家不要乱讲话。”   对方却不依不饶:“学长比以前开朗多了,理查德先生也是收敛不少,这还不够?科学研究表明……”   黎君却不理她,微笑着摊摊手做索要资料状,一个动作将她打回原形。   点开‘中国制造’的网页,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对方公司已经做到中大型的水平,营销范围更广,稳定的客户群却大多数在于洋人,看到这里,黎君的嘴角已经扬起不可觉察的笑。   在这全球化的市场,只有两种企业能百战百胜:一是迷你型公司,最好是题材新颖能卖雪花片的那种,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崛起;二是大型连锁企业,如微软沃达丰,商业巨人,一时半刻垮不了。最最难走的便是从小型到大型的那条路,在这个弱者强食的世界,稍不留神就会被吞没,所以才会有如此你争我夺的恶劣环境。   喝一口手边的红茶,行事一向迅速的手下已经将这公司的资料和总裁档案送了上来,随手翻了翻,发现对方是香港人,在美国大,一张相片上双眼颇是有神,却也阴暗凶狠,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傍晚五时左右,黎君回到家,打开卧室的门,一个男人从穿衣镜前转过身来,双手一摊,满面笑容:   “如何?”   黎君两眼睁得极大看着对方身上的燕尾服和红领结:“这是要去参加维多利亚时期的相亲会?”   席锐右手一挥,无奈地笑:“亏我特意按照傲慢与偏见BBC版本置装。”也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   黎君走过去打开衣柜,挑出最普通一件纯色ARMANI西装丢过去:“这是中式宴会,俗称饭局,没必要穿得这样花哨,人家会把你当新鲜物种看。”   席锐也不恼,笑笑开始换衣服,一面继续说:“我还以为要穿长袍马褂,复古心态最好。”   黎君不说话,靠着衣柜抱着手,像是打量对方换衣时显露的身材,席锐也不避讳,脱了衬衫又脱长裤,最后转过身来挑挑眉,玩味地笑:“怎样,看出了什么?”   “英俊高大,女孩子会为君倾倒。”黎君客观地评价。   席锐大笑:“黎,你真可爱。”   黎君正不置可否,对方已经逼近,单腿跪在床上,伸手拉他的衣领,语气温柔而带有危险的成分:“喂,英人不是讲究公平么。”   黎君笑:“这句话你说了很多次,每次都不会有好结果。”   一只手指抚上他的领带结,只是轻轻一扯便松了开来,席锐将领带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用眼神示意:“让我也看看嘛。”   黎君注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看什么?有什么是我有而你没有的?”   “好冷淡,明明我已经被你看光了。”   “你又不是少女,何况是你自己要在人前脱光,和我无关。”   席锐仰倒在床上做颓废状,又勾勾手指:“我就在这儿躺着,还有半小时就要出发应酬,看你换不换。”   黎君失笑:“美国人做事竟然这般无赖。”   说完,也不避讳,转过身去挑出一件雅格狮丹衬衫开始换衣,动作流畅并无扭捏之处,似是丝毫不在意床上那人促狭的打量眼神。   待穿到西装长裤,席锐才出声:“真漂亮。”   黎君看他一眼:“这个词不适用于男性。”   席锐低低地笑,“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黎君飞速地打一个温莎结,又戴上手表,时间还有余,索性在床边坐下:“看也看完了,怎么还不做正事?”   只见席锐依旧懒懒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似是一种很享受的表情,黎君又笑:“难道被我迷成了失心疯?”   “黎,和你在一起真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   “拜托,一会儿还得听许多奉承,没必要在宴会开始之前就让自己的耳朵生茧。”   席锐又笑,翻个身躺在床上,背脊上完美的线条于肌肉展露无遗,黎君挑起眉看着他。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扑上来?”他懒懒地问。   黎君淡淡答:“我想我一定是以为你还人性未泯。”   席锐大笑。   “不想去什么应酬了,干脆我们促膝夜聊。”   “是,谁不想有朝一日可以不用工作,守着金山坐吃山空,”黎君拿起衣服盖了他一头一脸,“迟到了失面子是我们两个的事,快给我起来,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席锐虽有些奇怪,却也照做了,直到两人驱车到达约定的地点,发现那是伦敦市中心唐人街附近的一家饭店,装修得富丽堂皇,却一看便知是那种只吃排场价格不吃食物质量的地方,才捏了捏对方的手:“救命恩人。”   黎君坐在驾驶位上,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半晌才淡淡开口:“席锐,今晚诸事小心,不要乱说话。”   闻言对方一笑,目光移到饭店门口那几辆黑色轿车上,用一种同样轻描淡写却极有自信的语气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 9 章   对方公司的总裁没有来,来的是副总裁,一个两鬓花白,双眼有神的中年人,一看便知道是个久经商场的老狐狸,只是轻轻地握了下手,那眼里便划过一抹对两个年轻人的不屑。   黎君不动声色地瞥向席锐,恰好对方也在看过来,那幽深的瞳眸里闪着一种光,一月多下来的默契使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对方有些轻敌,这对他们来说是优势。   桌上已经摆放了几碟冷菜,那中年人的秘书正示意两人坐上座,不明所以的席锐正想过去,一把被黎君拉住:   “聂总太客气了,我们坐这里就好。”   说着暗中用力,将席锐拉到旁边入座,并拍了拍对方的腿示意待会儿解释,以安抚那疑惑的眼神。   果不其然,那姓聂的副总裁笑起来:   “好,好,小伙子很懂规矩,那么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来,以茶代酒,我们先敬一杯。”   对方一开口,黎君便在暗暗皱眉,他讲的是广东话,不要说席锐,连自己都听不太懂。正欲开口,身边的人已经举起了酒杯,脸上带着隐隐的一个笑,用普通话说:   “尽管听不太懂聂总裁在说什么,但把酒言欢是懂的,先敬聂总一杯。”   黎君半是讶异半是赞赏地看过去,席锐朝他眨眨眼,那神情里混着小小的自负和受到挑战后的蠢蠢欲动,其他人脸上笑意下浮着阴沉的虚伪不同,似是真正的无所畏惧。   国人善于推杯交盏,黎君推说身体不好也被连灌了好几杯,若不是事先用牛奶和食物填了肚子,恐怕当即要冲去洗手间吐。在一旁的席锐却似没事人一般,红酒白酒混着喝,来者不拒,并和对方几位谈判者用英文从容地交谈着,甚至一度为哈佛好还是哥伦比亚好而小小争执了下,清醒度并不亚于那滴酒未沾的聂总。   待热菜一路上到老鸭煲,黎君找了个借口离席,进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刚抬起头,门就被撞开,席锐几乎是晃了进来,见到黎君,紧锁的眉头才舒展一点,露出疲惫的笑容:   “嗨,我想我还是比较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相亲会。”   见他手撑水池沿,十分难受的样子,黎君便过去抚他的背,只听他低低道:   “在美国,学校里也算练出了一身好酒量,没想到还是经不起两瓶二锅头。”   黎君失笑:“那是上好的五粮液,他们也算是下得血本。”   席锐摇摇头,也笑:“一顿饭已经吃了这么久,还没谈到正题,亏我还如此逞强,终究抵不过他们的车轮战。”   “他们存心拖延时间,最好我们脑子昏昏沉沉,把祖宗都卖了去。”   席锐打开水龙头,用冰水扑脸:“让他们买去好了,我们原本就是小本生意。”   “大鱼只有吃小鱼才能生存,”黎君边说边拿出手机迅速地发了一条信息,“我让维维安他们一小时后来接我们,以防有变。”   “我的天,”席锐揽过他的肩膀,将头靠在上面轻轻地笑,“他们难道真能动用私刑?”   黎君没有动,从席锐有些泛白的脸上看得出来,他实在很难受,便任他靠着。   “在谈判人数上来看,我们力量悬殊,原本一场私宴居然搞得如此大张旗鼓,分明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席锐唔了一声。   “还有,那聂总流露出来的神情再明显不过,他根本不屑和我们做生意,可他又为什么要来?在摸不清对方意图之前还是小心为好。”   席锐低低呻吟一声,“黎,很难受。”   黎君抬手看了看表,两人双双离席已经将近五分钟,对方还没有来催问,不禁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们到外面去。”   被冰冷的夜风一吹,原本一直上涌的酒意被强压了下去,席锐的呼吸终于平稳,脚步也不再浮,方才开口说话:   “若是日后成名,夜夜需要如此应酬,我一定会早早出家做和尚。”   黎君轻笑,“若是和洋人做生意便不会,偏偏你放弃在律师行的饭碗。”   席锐撇撇嘴:“律师有什么好?一架吵下来筋疲力尽,还落得个尖酸刻薄的罪名。”   黎君只是微笑,将他拉到附近一家印巴人所开的烧烤店,“吃点这里的东西可以压酒意。”   由于时间紧迫,两人只好抱着油腻无比的羊肉串狼吞虎咽,席锐不禁大笑:“这是第二次你我如此风度尽失。”   黎君不以为然,“情况需要,不择手段。”   这时有一个身穿细长高跟鞋的女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飘来一阵香水味,席锐不禁皱眉。   “感觉自己像个垃圾桶,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倒。”   黎君微笑,那女人看了他们一眼,神情高傲,随即咯噔咯噔地过去了。   “如果有一杯咖啡就好了,急需那种浓苦的味道提神。”   黎君拿出餐巾纸优雅地抹抹唇,“老兄,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切记咖啡因和酒精不能混在一起。”   席锐苦笑,拿出mild seven的烟,点燃一支靠在墙上,眼神里带点伤感。   “人生在世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的拼搏,谁又会去考虑片刻之后的事情。”   如此处世的哲学若是被欧文听见,一定又会嗤之以鼻说是美国人浮躁的性格造成,黎君只是不置可否。   席锐揽过他的肩,将手中的烟递到他的唇边:“来。”   黎君低眼看了看:“我不吸烟。”   席锐笑:“你回去的时候身上若没有烟味,又怎么解释我们出来这么半天?”手指在他唇边动了动,“这是薄荷味的,不是很呛。”   黎君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还是因为不适应而咳了两下,席锐低低地笑起来。   “你知道么?”他将烟拿到自己的唇边吸了一口,“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分一支烟是很亲密的行为。”   黎君轻笑,并不搭腔,席锐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耳边,只是蜻蜓点水般碰碰,又直起身子。   “好了,让我们继续奋力杀敌。”   回到包厢,里面的几个人似乎对他们失踪达十多分钟并未有意见,那聂总反而站了起来,似是要迎接他们:   “两位年轻人来的正好,容我介绍小女,聂佩佩。”   黎君一怔,那聂佩佩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踩着细长高跟,神情高傲在两人面前走过去的女人。   只见她眼波一转,已经锁定在黎君的身上,一改方才的冷淡神色,仿佛算定两人之间他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朝他笑了笑。   黎君暗下皱眉,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副总裁已经干咳一声:“佩佩,这是商场新秀席总裁,席锐,你从小见过的。”似是完全忘记了黎君的存在。   黎君不动声色地瞥向身边的人,那张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礼貌笑容,眼神里却划过一丝戒备,不由得也提高了警惕。   只听聂佩佩说:“我本来在外面和朋友玩,听见锐哥在这里,急忙赶了过来,就是想叙叙旧。”说完笑了一下,眼睛往黎君处一瞟。   一时间包厢里气氛有些怪异,黎君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决定不参与对方家事,让席锐掌握场面:   “啊,聂小姐,我一定是喝多了,暂时想不起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恕罪。”   席锐的语气虽礼貌,却也冷淡无比,想是对那声不着边际的‘锐哥’感到不悦,黎君暗中好笑,打量那聂总的神情,竟是更沉了几分。   那聂佩佩倒也不恼,掩嘴轻笑道:“锐哥哥怎么不记得了呢,那时候我们是邻居,还一起玩过家家,你说要娶我,难道都忘了吗。”   这简直不是在谈生意而是在叙旧了,黎君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越发强烈,像是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和来意一般而引起的紧张,又像是卷入了和自己无关的一场风波,因为听到自己不该听的事情而感到不适。   再看席锐,那漆黑的瞳眸里更显深邃,似笑非笑的神情此刻看起来极为冷漠:   “是,小时候的事情,长大了回头看会觉得分外好笑。”   黎君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原来这男人法律系出身,口才并不亚于自己,必要时刻从身上散发的压迫力也很强。席锐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膝盖晃一晃,黎君接收到信号,按下一个微笑。   聂佩佩似乎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屋里沉默下来,聂总便挥了挥手: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么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席总,贵公司成立不久,由于……”他轻咳一声,“营销方面题材新颖,”一张老脸似乎抽搐了下,“获得业绩也不错,只是这样一个小公司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有没有考虑过合并?”   一番话虽说的客气,却也并不留余地,两人互相交换一个眼色,暗道:来了。   席锐微笑:“我能够成功创业还幸亏了身边这位朋友,我和他之间签约三月为期,目前才两月不到,公司的一切还由他们小组全权处理,这事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这样一句接近耍赖的借口让全桌人都暗自好笑,天底下哪里有创业人说了不算,手下伙计说了算的事情?却也将注意力吸引到了黎君身上,一群人等着这个掌握大权的伙计开口。   黎君坐直了身体,淡淡道:“鄙公司创业不久,前景虽可观,却也没有过多的野心,暂时没有想要合并其它公司的打算。”   聂总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这位先生,不是你们合并其他公司,而是你们——投入其它公司旗下。”像是忍了忍,才没把‘被其他公司合并’这句话给讲出来。   英人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黎君索性将对方一激到底:“鄙公司规模虽小,一时半刻也没有要倒闭的危险,这一点我们倒是很有自信,似乎也没有必要。”   那中年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突又笑了,单手转着茶杯,看向席锐:   “席总,我尊称你为一声席总,其实是看在你父辈的面子上……”   席锐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一下。   “……其实我今天完全可以把话讲开,伦敦不是纽约,网络公司不是律师行,俗话说强龙敌不过地头蛇,聂伯伯这是为了你好。”   一番不再客气的话让包厢里又是一阵静默,大家纷纷看向席锐,席锐则眼观鼻鼻观心,末了才轻轻道:   “家父对我做这件事没有异议。”   “令尊对你太放纵。”   席锐不置可否,似乎不想在自己的家事上多谈,只是用礼貌却没有商量余地的语气说:   “我自己的业绩自己会掌握,谢谢聂伯伯关心。”   这时又插进来一道女声:“锐哥哥从小就是这样,占有欲强,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城堡不让人家动,碰一下就不高兴。”   黎君已经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场面,说它公私不分也不为过,索性当一场闹剧看。   只听那聂总又道:“你想硬来的话,是没有胜算的。”声音冷冷的已经带了萧杀之气。   黎君当即微笑接话:“请相信至少我们比贵公司有诚意,由总裁亲自到场,还被拉着叙了好一会儿旧,鄙公司虽小,高层人员的时间也是宝贵的,若是谈判不成,我们大可和贵公司井水不犯河水,您又何必缠住一个才开业不久的小公司不放呢。”   黎君的声音虽不大,态度却同样强硬,连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的姿势都和身边的人如出一辙,脸上虽带着微笑,眼神却幽深坚定,一时间也没有人敢反驳。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服务员一定是受了吩咐一概站在门外没有进来打扰,时续时断的沉默让包厢里的空气有了压抑感,直至聂总再次开口,声音里有强压的怒气:   “这位先生,席家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你开口。”   黎君随即答:“我是席家的项目负责人,签约三月,自有发言权。”   “三月以后你不过是个外人,没必要如此卖命。”   “可事实是现下三月未过,我自会尽心尽责,否则鄙公司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功。”   黎君依旧淡淡笑着,连声音也没有提高几分,席锐的嘴角则抽了一下,像是在忍着一个笑,而两人都看见那中年人握着茶杯的手指在不自觉地用力。   “席锐,”那聂总终于起身,秘书马上递上外套,“看在你很小时候叫过我一声聂伯伯,我给你一个忠告,——好自为之。”   席锐微微欠身:“敬谢不敏。”   那班人终于拂袖而去,临走前聂佩佩刻意多看两人几眼,却没有得到答应,只好悻悻然离开。   两人望着一桌残羹,片刻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好一个忠告!”   “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与长辈顶嘴了。”   黎君笑拍对方的背:“不愧是常青藤法律系高材生,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席锐斜眼看他,也笑:“不愧是伦敦大学历史系高材生,言辞锋利不留情面。”   “是是是,该我扮黑脸,谁叫我是外人。”   席锐默而不语,过一会儿轻轻说:“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黎君正挑了一块老豆腐慢慢嚼,闻言不禁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有这个意思?这句话一不是出自你的口,二却也是事实,有什么好误解的。”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抓一句话就拿来用论证法刷一遍?”   黎君笑而不答,将那块滋味实在不怎么样的老豆腐咽下肚,才轻轻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席锐马上接口,一挑眉,“不用露出那种眼神,我还是有点基础的。”   “那聂总虽不成气候,背后的人却也不可小觑,他们恐怕会纠缠不休。”   席锐嗯一声,似是有烦恼的神色,又摇摇头将其驱赶走:“不管它,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管明日大英帝国的太阳是否升起。”   两人轻轻碰杯,一直将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饭店门口,便看见维维安慌张地从远处跑来,黎君朝她招手:   “这会儿才来,若真有事,我们早已羊入虎口……”发觉对方神色不对,急忙问:“怎么了?”   维维安跑得差点岔气,一把抓住黎君的手臂,也不顾是否有他人在旁,一连声道:   “学长,你快点回去吧,伯父他出事了!”   第 10 章   黎君的身体一僵,脸上突地血色尽失,一时半刻竟然说不出话来,那小姑娘也急,眼泪忍着就差没有掉下来,语无伦次地只是说着“快点快点”,倒是席锐最冷静,一把将两人拉进车内,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   “不要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在哪里?”   维维安报了一个地址,是伦敦西北富人区的一家医院,席锐沉声道:   “黎,冷静下来,替我指路。”   黎君坐在后座揽着维维安的肩,此刻长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稳:   “车上有GPS系统,邮政编码是——”   他报了几个数字和字母,席锐快速输入,点了几下,踩下油门。   “注意安全,”黎君在后面轻轻说,“美国和英国的路况不同。”   席锐轻叹一声:“何止是不同,连路的本身都是反方向的……时速限制是不是30码?”   黎君不语,从后视镜里看去,那一贯平和的眉眼里带着几分焦虑。   席锐深吸一口气:“好,记住告诉我什么地方有测速照相点。”   轿车的性能良好,席锐将油门一踩到底,便轻松地如脱缰之马般冲了出去。   黎君轻声问维维安:“怎么回事,何时接到的消息?”   那小女孩用手捂着脸,不停深呼吸,勉强可以说话:   “我们正在中国城另一家饭店吃饭,伯母突然打电话到我处,说伯父被送进急救室,欧文他们已经赶了过去,但,学长,她受到明显精神冲击,我怕……怕……”   维维安时常去黎君家玩,和那两个老人关系处的很好,此刻不禁怕得手脚冰凉。黎君轻声安慰:“不会的,她见过所有大风大浪。”   “不,学长,伯母说这……这并非意外,是人为。”   维维安抬头看着他,黑亮的瞳眸里还有未干的泪光一闪一闪,一时间有寒意爬上黎君的背脊,人为?   正专心驾驶的席锐也忍不住开口:“怎么回事,需不需要报警?”   “西北区向来治安很好,怎么会出这种事?”   维维安摇头:“伯母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是伯父和别人起了冲突,然后就……”   席锐从镜里看见黎君的手悄悄握成一个拳头,骨节都差点发白,心下不忍,几乎将车开到安全岛上去。反倒是黎君安慰他:   “我没事,你小心。”   轿车以风驰电掣般速度冲入医院地下停车场,席锐冷静地指挥:   “维维安,你带你学长上去,我去办手续。”   黎君点点头没有多说话,伸手拍一下他的肩,眼神里带着三分感激。席锐则回以鼓励的微笑,看着他和小姑娘一起消失在电梯里,才将车停稳,去了接待处,问值班护士:   “请问可有一个黎姓中国老人被送进来,在何处?”   那值班护士却摇摇头:“没有中国人被送进来过。”   席锐不禁一怔,不甘心地追问:“他儿子刚接到消息,说是父亲被送进急救室。”   值班护士翻了翻记录,道:“半小时前是有一个老人被送进急救室,不过是个英国人,LUCAS KING,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   席锐正发愣,走廊那头有人冲他喊:“喂,你,美国人!”   转头一看,是那个彻头彻尾英国至上主义的欧文,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大家都在急救室外面等,你在干什么,和漂亮护士搭讪?”   席锐哭笑不得,然事态紧迫,便乖乖闭上嘴跟着他走。   英国的急救室和中国的不同,急救过程中家属可以陪同进去,和医生一起不断地轻言喃语着鼓励患者激起求生的欲望,旁边的机器嘀嘀地响,显示屏挂在半空中,象征生命的数字和线条不断跳动,一张帘子隔开一个小小的空间。由于里面太挤,席锐便站在了门外,隔着一层玻璃看里面的情况:黎君和一个金发女人并排站在一起,不时亲吻那女人的额角,神色里虽有不安却也坚韧,维维安退在一旁,双手握拳,紧张地看着医生的操作。   旁边塞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纸杯,席锐转头,欧文正将眼睛看着别处:“可能需要熬整夜,若是你支撑不住了,我们没空管你的事。”   席锐知道这是那人别扭性格使成,也不计较,接过咖啡,微笑:“谢谢。”举到唇边想喝,又想起黎君说过咖啡因和酒精不能混合的话,便只是握在手里取暖。   半晌,突然想起问身边的人:“詹姆斯的父母不是中国人么?”   欧文看了他一眼,啜一口咖啡:“他没有告诉过你?”   席锐强压下心头的不快,道:“没有。”   欧文再看他一眼,说:“那么你该等他自己告诉你。”   天杀的傲慢的英国人!   席锐深吸一口气,接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欧文答:“这些问题现在问来也于事无补,等当事人情绪稳定了再说不是更好。”   席锐差点想一拳砸到那张看来不关己事的脸上,欧文转过头来看他,似乎对他心里的不满了如指掌:“我知道你想帮忙,但是请相信我,这不是好莱坞大片,没必要咄咄指责任何人,也没必要情绪激动让那些伤心的人更加伤心,目前我们所做的只能等。”   席锐不语,定定地看着里面那个男人的背影,像是试图要看出些什么来,最终把脸埋在手里。   又过了许久,帘子终于拉开,玻璃门随即滑到两边,黎君手提着盐水跟在推床后面,一手依旧拉着那中年女人,经过席锐身边时向他摇了摇头微笑示意没问题,便进了手术用电梯。   席锐觉得自己多余,简直束手无策:“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要不要垫钱?”   欧文闻言无情地嗤笑:“老兄,这里是英国,NHS你听说过没有?全民健康服务,免费。”   席锐颓然。   欧文打量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美国人的这份心是热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詹姆斯好。”   席锐似是没有力气,只是侧头笑笑,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极轻,似乎腼腆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一下,理查德,詹姆斯去了哪里?”   席锐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面熟的男子,金发褐眸,不禁啊了一声:“你是……”   马克摇摇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眼神格外地坚定:“刚才有两个人,说是私家侦探,要找詹姆斯谈话。”   私家侦探?席锐又是一愣,当晚的事情似乎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各种突发的变故让他几乎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三个人正面面相觑,有两个男子已经从转角处踱过来,一个身着白色长风衣,面有冷色,另一个身着黑色长风衣,面带微笑,这奇怪组合不禁让席锐想起四个字:黑白无常。   正觉得匪夷所思,那黑衣人开了口,说的是中文:“这位就是黎君黎先生?”   席锐啊一声,答:“不,我是他朋友。”   只见两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那白衣男子冷冷道:“黎君在哪里?”   席锐微皱眉,干脆搬出欧文那套理论:“他的父亲刚从急救室出来,我想现在不是最好的时间。”   只听那黑衣人道:“恰好相反,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黎君站在病床旁,面带忧郁地望着老人安静祥和的睡脸,往事在脑海里不停翻滚,几乎让他发疯,甚至连身后有人叫他都没有反应。   席锐跨前一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稳住对方身体不可察觉的轻颤,低声道:“黎,有人找你,说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黎君回过头,眼眶有些红,席锐便没有移开他的手,随他一直走到病房外。   那两人一一介绍自己:   “秦和。”黑衣男子。   “颜声。”白衣男子。   黎君点头作为回应,坐在长椅上,抬头看他们:“我母亲暂时不能见外人,她只说父亲是与人起了冲突而气急昏倒,两位有什么见解?”   那黑衣男子将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有为难之色:“说来话长。”   黎君不置可否地歪歪头,意思是:请讲。   对方便说道:“作为私家侦探,最近我们接到一个委托,是要调查一位聂姓总裁——”   话才说到这里,黎君便抬起头来,席锐也‘啊’了一声,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重复一遍:“聂姓总裁?”   黑衣男子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顿了一顿才说:“是,委托人叫聂长靳,要调查的是他的哥哥,聂天。”   黎君和席锐相视一眼,那便是他们刚打过交道的聂副总裁,如果这是巧合,未免也太可怕了一点。   “在调查的过程中我们恰好听到他吩咐手下去盯梢两个老人,”黑衣男子继续道,“因为事有蹊跷,我们便跟踪了去。”   “等跟到这个地方,”他报了个地址,黎君的眉一挑:那的确是他父母家,“发现那聂天的手下本事实在不怎么样,藏在灌木丛里鬼鬼祟祟被老人发现,态度恶劣不说,还出言相激,结果那老人一气之下面孔通红,便昏了过去。”   席锐在一旁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这简直可以归入非法跟踪、蓄意伤人案件,而目击证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再看黎君,两道眉皱得很紧:   “你们没有报警?”   那黑衣人摊手:“黎先生,你也知道的,我们身份特殊,不太乐意和警察打交道。”   黎君呵一声。   对方继续说:“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真相,待你母亲从屋内出来救人,那帮人已经逃之夭夭。”   黎君长吐出一口气:“老人没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黑衣人点点头,他的同伴却开口:“黎先生,你的父亲中文底子很不错,能用广东话和那些人对骂。”   黎君疲惫地微笑:“家父是汉语学家。”   “你的父亲母亲都不是中国人。”   黎君不语,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一丝不耐,席锐便开口替他挡了回去:“两位先生,我看不出这对现今情况有何帮助。”   只见那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其中一人走到黎君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黎君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又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两人这才没有再追问下去。   临走前他们向黎君互换了电话号码:“对这位聂总的调查若是有进展,或是你可以提供什么信息,都欢迎来找我们。”   送走黑白无常两人,一直默不做声的席锐在黎君身边坐下,越想越奇怪,最终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黎君淡淡答:“不会比你瞒着我的多。”   席锐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计较,笑一下便转移话题:“酒劲一定还没过去,我怎么感觉似做梦一样。”   黎君无声地笑笑,将头靠在墙壁上,双眼望着天花板,有淡淡的疲惫铺展在眉眼间,过一会儿轻轻说:   “我是孤儿,从小被他们抚养大,恩比海深。”   席锐默不做声,他看得出黎君已经陷入一种催眠般的回忆,此刻打断他显然不是最好的做法,便由着他去。半晌,听见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才发现黎君已经睡了过去,将头歪在肩膀上,露出一截脖颈,微微蹙着眉,似是被梦魇困扰。   看一下钟,已经将近凌晨,要离开黎君独自回去又放心不下,席锐便干脆打算在长椅上将就一宿。刚脱下大衣欲披在对方身上,走廊尽头又传来吵闹声,在浅眠中的黎君顿时被惊醒,看看他,又看看四周:   “怎么了?”   席锐将大衣递给他,轻声道:“你休息会儿,我去看看。”   没走出两步,值班护士从走廊角倒退着奔过来,背对着两人,双手张开似母鸡护小鸡状:   “先生,对不起先生,探护时间已过,请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对她的话置之不理,急急步近的正是那聂副总裁,一脸不耐烦地将那护士的手挥开,走向两人;席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挡在黎君面前:   “聂总,有何贵干?”   那中年人面露焦急之色,搓着手:“小锐,这都是误会,是误会。”   呵,席锐想,我还没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这会儿还来和我套近乎。正要开口反驳对方,身后黎君已经冷冷道:   “聂总,您手下的行为已经对我的家人造成极大的困扰,无论这是否误会,我想他们必须承担责任。”   那聂总一改之前的傲慢之色,一连声道是是是,又将一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揪过来,呵斥道:“还不道歉,怎么办事的,只不过是让你们去探望一下,居然惊吓到了老人,一群废物!”   黎君和席锐几乎同时冷笑出声,这场戏不知是做给谁看。   那聂总又赔笑:“两位,我实在是不知会闹出这么大的事,你看,要么我们私下——”   “派手下去跟踪调查竞争对手的父母,这本便是违法且卑鄙的事情,”黎君冷冷道,“对不起,我并不打算和你们私下做任何讨论,请静候法院的传单。”   席锐在一旁抱着手,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聂总,你也知道我有律师的牌照,届时我会替他提出诉讼。”说罢,向黎君瞥一眼,看见对方竟微微地笑了一下,便也微笑起来。   两个年轻人脸上同样自信从容的笑容并不在那聂总的预料范围之内,只见他的脸刷地白了,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在西方国家被起诉是非常难缠的一件事情,花白的发鬓已经开始冒冷汗。   几人之间正僵持不下,拐角处又传来一道年轻而沉着的声音:   “起诉了又能怎么样?”   两人闻言看去,一个身着灰西装的男子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来,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一双眼睛里带着些微令人感到不适的笑意,又重复了一句:   “起诉了又能怎么样?”   只见他走过来,指一指缩在一旁的那个小混混,道:“就算起诉,漫长的法律拉锯战下来也只得这些人被关上几天的结果,那又能怎么样?”   席锐皱眉不语,黎君则略带戒备地注视着对方,两人心里皆知这是事实,一时间又沉默下来。   那男子便笑了:   “我姓梁,梁启生,中国制造的总裁。” 第 11 章   这夜晚似乎漫长得永远不会过去,黎君已经觉得有些眩晕,脚步也有些浮,需要仔细辨认一下才看出对方的确是在资料上见过的那张脸,一眼看去虽似一英俊儒生,五官之间却透露出一种萧杀之气,双眼里闪着精明冷酷的光,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   “梁总。”先是点头致意,然后转入正题:“既然您觉得诉讼并非最好的解决方式,那么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那聂总插嘴道:“我们可以付赔偿金。”   黎君冷冷地上扬唇角:“钱不是问题,再多的金钱买不来老人的健康。”   只见那梁启生挥退身边的人,对方似乎也不敢反抗,只是低了低头便去了,他方才直视两人的眼睛:   “黎先生所说不差,然事情已然造成,又有多少事后赔偿能抵得了那失去的千分之一?”微顿一顿,见两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可是若不要赔偿,岂不是更加不划算。”   席锐几乎冷笑出声:“你以为这是什么,菜市场讨价还价,买一斤白菜还是三两毛豆上算?”   梁启生的眼睛一转,目光直逼他的脸,又移回黎君身上,双唇尽管紧抿,神情却分明在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席锐要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的不快,同样地看向身边的人。   只见黎君的神色中透着深深的疲惫,眼神却依旧坚定,丝毫不退步:“梁先生,我对你的处世哲学不敢苟同。”   梁启生笑起来,“那你要什么?讨要一个说法?让那些唐人街打杂的小混混做几天牢?这就是你的哲学么?”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梁先生,”席锐觉得黎君尚能在那人的姓后面加上先生二字是绝大的忍耐力体现,“这是法治社会。”   “法律并非万能,法治社会也有阴暗面。”   “很明显,否则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黎君不动声色地讥讽回去,梁启生又笑了,那笑容深沉:   “黎君,我以为你更聪明。”   黎君不语,眼看谈判就要破裂,对方突又说:   “这原本是大好机会,我正打算提出和贵公司合作。”   两人又不禁一怔,席锐随即忍耐不住,   “你这是变相威胁。”   梁启生看向他:“这是我公司做的极大退步,若不是横生如此枝节,凭我们公司实力,若真是要与你们过不去,恐怕会给两位带来很大麻烦。”   话虽没有说得很难听,言下之意却也很明显:若是他真想吞并席锐新开业的公司,简直轻而易举。   黎君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是觉得对方欺人太甚,胸口闷痛无比,眼前一糊,晃了一下,被席锐不动声色地扶住,随即听见他开口:   “这位,公司是我的公司,黎先生他不过是替人卖命,你何苦针对与他父母,这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未免太过卑鄙。”   那梁启生倒也恶劣,耸耸肩:“所以说了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对席总你来说,甚至可以算是赛翁失马。”   席锐生生克制下冲上去甩他一巴掌的冲动,冷冷道:“那你对黎先生父母怎么交代?”   “我自然会派人与他们交涉,不用担心,若是公立医院条件不够好,我会马上安排将他们转至最好的私立医院,一切费用我们承担。”   呵,钱钱钱,又是钱。   席锐只觉身边人猛地一挣,回过神来黎君已经大步离开,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突兀而震耳欲聋,不一会儿那身影便消失在走廊口。   梁启生收回目光,朝他挑眉:“如何?”眼里已经带了自知必胜的笑意。   席锐哼一声,“梁先生,如此做事,不怕日后得报应。”   说罢,也不听对方让人身上起一层寒意的冷笑声,拂袖而去。   自动咖啡机旁边的休息处漆黑一片,席锐进去刚想开灯,便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   “别。”   困难地分辨出在长椅间的人影所在,席锐轻轻走过去,道:   “那帮孙子,和他们合作会是我一生的耻辱。”   只听得黎君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是一声冷哼,席锐轻抚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要急,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我卷铺盖回美国继续当我的律师,届时第一桩案件就是要将他们这些人告倒。”   这次黎君是真的笑了一下:“你这个律师未免太天真。”   席锐柔声道:“不保存一份天真又怎么在这世界生活。”   黎君不语,两人便在黑暗里沉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席锐感到对方在越靠越过去,便出声相问:“没事么?”   听对方没有回答,席锐想去扳他的肩膀,手刚触到对方就被近乎野蛮地甩开,一时间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黎,你怎么了?”   黎君还是沉默不语,席锐眯起眼,黑暗里模糊能够辨认出身边人趴在椅背上,将头埋在手臂里的姿势,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便强硬地握住他的肩膀:   “黎,抬起头来,看着我,抬起头来!”   黎君依旧不答话,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用的力道极大,五指几乎生生陷到他的肌肉里去,席锐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差点冲破喉咙的那声痛,也不反对,任由他掐着,一边伸手去试探,果然摸到满手的泪。   “你觉得很羞耻么?觉得很难为情是不是?”席锐平静地道,“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养父母,因为自己看到老人这样却无能为力,因为那帮孙子让你生气,因为你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想哭,觉得很难堪是不是?”   黎君不说话,连动也不动,像是睡过去了一般,席锐提高声音:   “可是你这样有什么用?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这就很有水平了吗?啊?哭完了以后呢?从小父辈就对我说,生气要让你的敌人知道,伤心要让你的朋友知道,一个人躲起来是最懦弱的表现,明白吗?”   黎君终于开口,声音几乎沙哑:“还不用你来说教!”   “我说错了吗?男子汉敢作敢当,生气就发泄,伤心就哭,这有什么?何必时时刻刻挂着个面具,情绪积压太久,迟早爆发,你以为这世界上精神病都是脑袋撞墙撞出来的么?”   席锐抱着要激他的心,一味挑重的说,果然在手臂上的握力越来越重,修剪得整齐的指甲也几乎将他掐出血来,却还不依不饶:   “我最看不起英人这点,明明心在流血还强颜欢笑,无论何时问及都是‘我很好谢谢’,父亲进了急救室掉两滴眼泪仿佛天大的罪过,非要躲在黑暗里自怜——”   黎君终于忍受不住,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来,黑暗里席锐只觉对方的身形高大,一股无形的气场直逼过来: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就因为你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客户全部搅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有问题?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动机不单纯?可是那是我的父母!养了我十八年,待我如已出!生平从不过问我的决定,一直对我加以鼓励,可今天!居然因为我和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而连累到他们!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心烦知道么!我不是圣人,不可能对着伤害他们还笑着往伤口上撒盐说‘这是施舍’的人有好脾气!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你偏要跟过来!我是否心里流血,是否强颜欢笑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了,你不过是个——是个——”   席锐看着他,轻轻补充:“不过是个外人?”   黎君颓然,坐下来用手捂脸。   席锐并不介意,对他柔声道:“感觉是否好些?”   黎君抬头,席锐微笑:“这些东西都是毒,憋在心里会将你腐蚀掉,我权当当一次无关的垃圾桶。”   只听身边的人长吐出一口气,半晌轻轻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席锐继续微笑:“都不必。”   他走过去打开灯,将光线调到最柔和,坐回黎君身旁,拍拍他的大腿:   “先睡一觉,我人生信条之一就是一觉起来总会有太阳,所以不必太过烦恼。”   黎君点点头,眼眶虽有些泛红,神情却也平静,带着一种发泄过后的疲惫。席锐让他在原地稍等,自己走上去和在一旁陪夜的维维安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再下来时黎君又已经睡着,不得不将他叫醒,两人互相扶持着勉强走到停车场,黎君轻轻地笑:   “做了那么久的好市民,今日一次性将规矩破坏掉,又是酒后疲劳驾车又是超速,真是世事难料。”   席锐也笑:“你没有破规矩,破规矩的是不懂事的美国人,”说着轻抚对方已经歪过去的额头,“睡吧,有事美国人替你担着。”   如此反复一折腾,席锐到家才觉得精疲力尽,连澡都没有力气洗,直接换了衣服睡觉,路过主卧往里一张望,发现对方比他更甚,连衣服都没脱便倒卧床上,不禁一笑,笑过后却有些微微的心酸。   明明身体很累,大脑却依旧处在兴奋状态,不停在回放整晚的事件,席锐只觉得疑点颇多,却一时半刻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躺在沙发床上翻来覆去多时才迷糊睡着,却连做梦也不安分,一会儿梦见黎君双手插在口袋里朝他微笑,忽又变脸说‘你不过是个外人’,一会儿聂佩佩说‘锐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你的新娘啊’,再下一会儿那张脸变成了两个私家侦探,一黑一白似笑非笑,带着黎君越走越远……   挣扎着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席锐睁开眼,看见黎君正好好地坐在沙发前的餐桌上喝着红茶,手边有厚厚一沓资料,手提电脑上也有数据在不断闪动,想开口却感到头疼不已,且喉咙沙哑:   “……早。”   那餐桌前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推一杯开水及阿司匹林给他,道:“我听从你的劝告,正奋力杀敌。”   席锐将药片喝水吞下,走到他身后,双手撑着椅背看那电脑屏幕:“如何,有几分胜算,是否会血本无归?”   “他们公司的消费群是洋人,我们针对开发的市场却是华人,原本毫无冲突,若真是他们有意挤兑,或许也有办法避开。”   “好,”席锐笑,“看来我们得让那些货物永远七折。”   黎君也笑,渐渐笑声低落下去,轻轻问:“席锐,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件事,是否他们——”   席锐当即明白他要说什么,伸手阻止:“黎,你知道这种想法愚蠢至极,他们针对我和你无关,你没必要自责。”   黎君不语,慢慢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将身体后仰,头靠在席锐的胸腹间,闭上眼睛。   席锐轻笑:“怎么,这幅样子像是要终于从了我了。”   黎君睁开一只眼睛,神色里带着促狭:“我不记得你有强迫过我。”   “喂喂,说这种话要负责,小心美国人失去理智。”   黎君笑出声,漂亮的黑色瞳眸里闪过一种代表单纯快乐的光,席锐心中一动,俯下身去轻吻他的鼻梁。   只是及其轻柔的一个吻,不带任何情色意味,黎君闭上眼睛,唇角无声地上扬,没有回应也没有阻止,直到对方自己撤离。   “我感觉突然信心十足。”席锐这样评价道。   黎君大笑,一把将他拍开,“我似乎又给了你错误的线索。”   “喂、喂,做人要厚道……”   第 12 章   黎君提着换洗衣物刚靠近病房,便听见里面有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那帮恶人,我用拐杖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真是愧为中华民族的后代——”   席锐在一旁朝他微笑:“老人似乎很有精神。”   黎君不语,将耳朵贴到门上,又听见里面有人称赞道:   “干得好,老先生!”   那苍老的声音于是显得得意:“中国有个成语,成语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叫老当益壮,我说要给他们一点colour see see。”   席锐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里面的老人倒也耳尖,马上提高声音:   “谁?谁在外面?”   黎君无奈,推开门:“父亲。”   病房里已经有两三个人,全是黎君办公室里的同事,见儿子到访便纷纷起身告辞。席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袋水果,同样笑着和对方打招呼:“下午好,Mr. King。”   只见病床上靠着一个满头银发,双眼有神的老人,神态从容,一双碧蓝的眼睛正打量着席锐,半晌慢慢笑起来,用近乎标准的普通话说:   “欢迎欢迎,媳妇上门。”   黎君刚倒了茶喝了一口,闻言扑地又吐了出来,一旁的席锐也是微显尴尬:“这个,不,我说……”   那老人倒不介意,拍拍床沿,“来,坐。”   席锐三两步走过去,将两袋水果放在床边,举手道:“Mr. King sir,我是女婿。”   “喂,”黎君马上抗议,抬手擦掉唇边一滴水珠,“这可是我父亲。”   “是,见过岳父。”   “喂!”   老人大笑,不禁啧啧称奇:“绝配,绝配。”   席锐端正坐好任由老人打量,一旁黎君看不下去,过来踹他一脚:“你可以走了,我和父亲有私话要讲。”   席锐眨眼看着老人,得到一个促狭的微笑:“小伙子,凡事要有耐心,等有朝一日你不是外人了,一切都好说。”   席锐大乐,得令而去,黎君坐在床边面有不悦之色:“父亲。”   那老人抬眼看着他,露出慈爱的神情,伸手抚摸他的手臂:“黎,你是一个杰出的中国人,我一心想把你培养得就如在中国土生土长,可惜还是沾了点英人的脾气,当然也不是不好,只是有时我怕你太闷……”   黎君知道老人乐意唠叨,便由着他去,面带微笑地听着。   他父亲反倒叹一声:“找了个美国人,这倒不知是福是祸。”   黎君失笑:“父亲,他是我客户。”   老人抬眼看他:“黎,我养你多年,又怎会看不出一个他对于你是否一个普通客户?”   黎君不置可否:“大家都是中国人,境遇相差无几,自然有亲近感。”   那老人只是看着他微笑,黎君叹一声,不再说话。   席锐靠在病房外正百无聊赖,房门咔地打开,急忙探头过去:“如何?你父亲有无说我坏话?”   黎君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不,我们一句都未提起你。”   对方看起来有些失望,却也只是耸耸肩,黎君心下一动,说:“他认定你是倒插门的女婿。”   席锐忍笑挑眉:“听起来不赖,你怎么说的?”   黎君淡淡答:“我说你不会习惯伦敦的天气。”   对方终于大笑起来,笑毕活动活动筋骨:“好,了却杂事,让我们投入战争。”   两人驱车去市中心,这才发现街上早已张灯结彩,圣诞节的气氛愈发的浓,空气里也多了寒冷的成分,下午三四点天空便黑得如同深夜,于是只是草草购得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便掉头回家。   席锐坐在副座上看着黎君安稳地驾驶在二十八码,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禁叹笑:“真是神奇,一月多前你我还处在相对敌对的关系。”   黎君目不斜视,在红灯前停下:“有么?客户和负责人原本便是同一战线上的。”   “可英人与美人不是。”   “面对天大的危机照样携手冲锋,比如一战二战。”   席锐微笑。   “很像我们现在的情况,嗯?”   身边的人并未答话,席锐斜眼看去,看到同样微微上扬的唇角。   时值下班高峰,两人在车流中动弹不得,黎君索性扭开CD,一面问:   “你对国内的流行音乐知晓多少?”   席锐答:“伤心太平洋,月亮代表我的心,哦还有,桃花朵朵开。”   黎君大笑不已:“算我没问。”   席锐气馁,靠在椅背上懒懒道:“我从小几乎和中国文化隔离,会说国语已算不错,别再苛求。”   黎君笑着说是是是,将音量调得中低,慢慢一首柔和忧伤的曲子从音响里飘出。   席锐歪头听了片刻,说:“这个我知道,梁祝,这不是流行歌曲。”   黎君点头,道:“其实听这种歌最引情绪。”   “是,非常的中国。”   “更中国的还有。”伸手按几下钮,转头问:“这些你知不知道?”   席锐听了个高亢的开头便黑线一片:“一送哩个红军……”   黎君大笑。   两人就着爱国及革命歌曲在车流里慢慢爬行,前后车灯打亮一片,在漆黑的夜里犹如深海中的鱼。   开到一个十字路口,有人咚咚地敲车窗,席锐按下一看,是一个小孩,双眼在黑暗里几乎发亮,手里捧着一束纸制罂粟,因为寒冷而不停地跳动着:   “先生,先生买一朵吧,支持一战老战士,只要一镑钱。”   这是伦敦每年冬日街头必会出现的景象,罂粟花象征一战的战场,用一镑钱去换那些无人照顾的老战士一份温暖。   席锐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别了一朵罂粟,却还是笑着付钱,接过一朵花:“谢谢你,辛苦了。”   待那小孩直起身,雀跃地跑到另一边去,他将花递给身边的人:“喏。”   黎君低头一看,笑起来:“想干什么。”   “啊,你便如这花,妖艳却有毒。”席锐干巴巴地念道。   黎君大笑,“简直蹩脚到极点。”   “闭嘴吧,你简直就是一颗大毒草。”   说毕,几乎是强行将那朵花插在对方的后衣领里,黎君笑着缩头,纸制的花瓣贴着颈边的皮肤显得粗糙而冰凉,他唤:“喂,这东西让我分心,拿出来。”   席锐照做了,手指却在对方的后颈处流连不去,黎君苦笑:“你这样更让我分心。”   席锐不语,看看前方的车辆暂时没有要移动的意思,手下一用力,将他拉过来,在耳边落下一个轻吻。   “老兄,不要得意忘形。”   席锐失笑:“你既不反抗也不鼓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词,passive resistance,消极抵抗,就好比当初希特勒入侵波兰,波兰公民一面进行罢工,一面往他们的坦克上撒花。”   席锐坐在座位上耸动着肩膀,终于没忍住,趴下去大笑起来。   前方的车辆终于开始缓慢移动,离开市中心堵得最厉害的区域,行车速度终于可以加快,在驾驶的男人脸上便多了一种专心致志的神色,在路灯昏黄的光圈照耀下显得温柔又坚毅。   将车驶进车库,黎君打开后车厢,弯腰去取里面的购物袋,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不由失笑:“喂,发情也要看时间,这样我很难做。”   席锐默不做声,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取出购物袋,又将后盖盖上,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你知道么,”他终于开口,“有一种很宁静的感觉。像是同居了很久而培养出的默契……”   黎君淡淡道:“快两个月了,你说久不久。”   席锐低低地笑,“我好似还没付你房租。”   黎君不语,半晌长叹一声,将头仰起望天:   “其实你只是想探测我的底线对不对?你只是想把我一逼再逼,看看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反击是不是?”   “呃——”   席锐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被人推到墙角,手一松,购物袋里的水果骨碌碌滚去好远。面前的男人一手横拦住他的脖颈,一手撑在他的脑后,极度危险的一个动作,黑暗里也看不太清表情,只能感觉到那无形又强大的气场在逐渐逼近:   “席锐,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因好奇而不断玩火的孩子。”   席锐哭笑不得,“是你太难琢磨,我才不断试探,这本是人之常情。”   黎君近距离地注视着他,那突然间变得犀利而洞察一切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全身,而开口时声音又是那样轻柔,重复的是很久以前便问过的一句话:   “你真的对我有欲望?”   席锐微扬起下颚,露出近乎挑战的微笑:“我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接受什么。”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许久,席锐只觉得脖颈上的压力在逐渐加重,正想是否应该自行挣脱,黎君已经猛地松开手,向外走去。   门口的感应式灯光啪地亮起,照得两人都是一眯眼,然就在那一瞬间席锐清楚地看见了对方微妙的神情变化——   “黎!”   前面的人转过头来,眉眼间已经恢复那种淡淡又礼貌的疑惑,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近乎挑衅地笑。   “你敢吗?”   黎君挑起眉,看见对方张开手臂,大衣的下摆在猛烈的夜风里翻卷,脸上带着意味不明却坚定的笑,一步步走过来:   “敢不敢?”   黎君静静地看着他,揉着眉,突地笑起来:“不可理喻的美国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席锐不答话,也只是笑,笑容里带着自信和不羁,从容地像是面对多年的情人,双臂始终张开,作出个像似拥抱的动作。黎君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平视着他,伸出手将他的双臂压下去,然后扬起下颚,露出促狭的眼神:   “你既然是媳妇,是不是意味着我该主动?”   席锐轻笑:“我以为我是倒插门的女婿。”   “那还不一样是送上门来的。”   席锐但笑不语,眼神炯炯地看着他,黎君回视他许久,慢慢开口,声音里涂满捉弄的意味:   “我看还是算了。”   席锐笑着摇头,猛地伸手去抓,黎君一闪身躲过,突然又欺身上前,两人的唇几乎同时碰触到一起,随后便没了声音。   席锐的吻技纯熟,霸道里有侵略和探索的意味,慢慢放得温柔,一只手摸索着黎君的头发,力道恰到好处。两人跌跌撞撞地上了台阶,仿佛要将彼此的身体糅合在一起,黎君倒退着差点摔倒,席锐一把将他拖住,却还不愿放开他,就这样靠在自家门前不停地交换着亲吻,渐渐觉得有些缺氧,这才慢慢撤离,喘息里带着一个笑:   “黎——”   话未说完,被人狠狠地交换位置撞到门上,黎君微笑着抵着他的额头,幽深的眼眸里跳动着不一样炙热的光,轻柔而魅惑地道:   “席锐,记得你说过,英人讲究公平。”   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对方的唇已经再次压了下来,简直吻如其人,先是温柔细致,让席锐放松了警惕,逐渐变得凶狠而霸道,掠夺意味极强,差点让他招架不住,挑起蠢蠢欲动的好胜心,和对方玩起唇舌斗争,待分开时两人都几乎说不出话来。   席锐靠着门板看黎君扶着墙喘息的模样,轻轻地笑:“喂。”   “嗯?”   黎君擦擦已经红肿的嘴唇,抬眼看他,那挑衅的眼神尚未褪去,显得整个人都有一层不羁的气质。   席锐将手插在口袋里,歪头看他,慢慢慢慢展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我想要得寸进尺了,怎么办。”   第 13 章   黎君一愣,突地笑了,伸手扯下自己的领带,整个人又靠前两步,定定地注视着他。   席锐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像是战战兢兢的年轻小伙,在没有得到准确的许可前不敢上前一步。就这样对峙着,直到黎君慢慢挑眉,戏谑地说:   “站着干什么,让开啊,不开门难道演露天春宫?”   席锐咬牙笑,挪开挡住了钥匙孔的身体。黎君开了门,刚往里走一步便再次被抱住,不禁失笑:   “喂,迫不及待的美国人,可不可以稍等等?”   “你还想干什么,”身后的声音充满霸道的不满,“吃斋沐浴,静养三天?”   黎君轻轻地笑,也不去管正在一颗一颗解他衬衫扣子的手,似是叹息般呼出一口气,将身体向后沉去。反手拉住对方的领带,一直到自己的唇抵住他的眼睛,才慢慢伸出舌,像是挑逗般轻抚过席锐的眼睑。   怀里的男人动作是这样的轻柔,席锐感到胸口似乎有什么在慢慢涨开,一时间忘了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是闭着眼睛抱着他,感受那一小片温热的亲抚,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似是享受的表情。   黎君仰头倒着看他,微微一笑,手中突然用力,领带剧烈摩擦过对方脖颈那片柔软的肌肤,随即掉在地上。席锐一惊,只觉得脖子火辣辣地痛,不禁咬牙笑:   “黎,你真是让人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   黎君不答,只是微笑,门厅里灯光昏暗,一片橘黄映出那张气宇不凡的脸上温柔神色,唯有幽亮的瞳眸里闪着深邃的光。席锐只觉得浑身燥热,似是遇到强大对手,又像是首次尝试危险的极乐,终于克制不下去,舔舔唇:   “喂,美国人要发情了,你看好。”   黎君似是叹息般一声轻笑,看准他扑过来的时机转身一闪到他背后,迅速拾起掉在地上的领带,又拍拍他的肩。席锐条件反射地回过头,随即被凶狠地压到墙角,黎君一面窒息般地亲吻他,一面强硬地将那欲上下游走的双手压到身后,并用领带反绑住,待一切做成,才轻喘着放开他,不羁的笑意延伸到眉眼间。   席锐挣扎两下,发现这捆绑的手法很是专业,不由得扮个苦脸:“不会吧,黎,你想把我怎么样?”   黎君挑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够惊恐。”   席锐往前走两步,脸上的神情像是轻松自然,瞳眸里却燃着一片暗火:“因为我很期待。”   黎君微微侧头,让出一段脖颈让对方噬咬,唇边噙着一个笑,慢慢向后退着,终于撞进卧室的门,脚步却停不下来,冷不防被对方推倒在床上。席锐用上半身制住他,眼神里充满挑衅:   “确定不放开我吗?”   黎君但笑不语,大有‘放马过来’的意思。席锐低了头,用牙齿一颗一颗去扯那些衣扣,又隔着布料轻吮他胸前的敏感带,速度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对方终于似是承受不住,低低叹息一声,将手插进他的头发由轻至重地摩挲,似是鼓励他继续。   席锐低低地笑,正要往下,突地觉得肩颈间一痛,似是被人过肩摔,再回过神,黎君已经压在了他身上。只见这男子一改方才的温顺神情,眼神似火,嘴角的微笑危险而煽情,一只手抚摸着席锐被束缚住的手腕,似是在考虑是否要让他自由,两人相对注视,笑容里皆是霸道又温柔的意味,像是要把彼此征服,却只是蓄势待发,等待对方露出弱势的那小小破绽。   席锐将身体微前倾,含住对方的耳垂,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黎君笑着在手上加重力道,一路抚摸至他的手臂,转至胸口,再往下,席锐只觉小腹处一阵紧缩,呼吸不觉间也在加快,终于放弃,躺回床上低吟:   “该死的,你难道就一点没有反应?”   黎君轻笑,整个身体压上来,席锐这才感觉到对方下半身和他紧紧贴合处的火热,不由试探地向前顶顶。黎君也没有躲闪,大方地迎合他的攻势,渐渐反守为攻,有力且情欲意味浓厚的亲吻与爱抚让席锐几乎招架不住,也不再计较:   “黎,拜托,快点——”   黎君直起身,眼神幽深地闪了闪,突然伸手解开对方手腕上的领带,在他耳边轻喃:“还是你来吧。”   席锐几乎没有犹豫,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报复般狠狠抓住对方的头发,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快速地在对方全身上下游走,从不间断的亲吻又在唇边辗转不去,轻声询问的声音似催眠般温柔:   “这么相信我?”   黎君微顿,随后轻笑一声。“这种事情,明显是交给有经验的人来做比较好。”   席锐一愣,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是——第一次?”   黎君也不避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席锐的眼神突地变得深邃,手上的动作未做停顿,反而更加激烈,亲吻着对方的下颚,探进底裤握住对方的欲望中心,黎君低吟一声,微微挣扎着想要翻身朝下,被席锐拦住:   “做什么?”   手上的爱抚一刻都没有停止,黎君的声音已经有些不稳:“换……换个姿势比较方便。”   席锐几乎在叹息:“黎,交给我就好。”   黎君抬眼看他,“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席锐微笑,并不答话,贴住他的唇,短暂而亲密的吻。“我不要你受伤。”   唇舌一路向下移去,被舔舐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带来丝丝凉意,和身体里的燥热形成强烈反差,黎君没有反驳,只是抓住他的头发,指尖有些发抖,似是已经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席锐轻舔一圈他形状姣好的肚脐,抬眼一笑,随后毫不犹豫地将他含进口中,黎君弓起身,又支撑不住向后倒去,紧攥住床单大口的喘息。   第一次和一个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黎君觉得事态发展是这样理所当然又让他措手不及,床头的温和的橘色灯光此刻刺在眼里也似是火种,最私密的地方被如此得对待居然没有难堪和不适之处,反之被一种全新的情绪包围,当席锐轻声问他是否信任他之时黎君几乎脱口而出‘是’,这样陌生又激烈的冲动让他无法正常思考,思绪在漫长难耐又甜蜜的折磨中渐渐变得模糊,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   席锐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旦缓过气来便在那张一向温和从容的脸上露出半是满足,半是受到挑战而蠢蠢欲动的神情,鼻尖有一层薄汗,唇边的笑若隐若无,似是被激发出一种全新的野性,让人感到极度危险又忍不住想出手触碰,一时几乎看呆。   黎君抬眼,伸手擦掉对方唇边沾着的乳白色液体,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包含太多的情绪,席锐还来不及去分析便惊喘出声,他居然直接低头想要接近自己的欲望——   “黎——”   黎君从下往上地看他,眼神不羁又魅惑,低声道:“教我。”   “呵,”席锐几乎忍耐不住,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脑,却还是最后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黎君将他压倒在床上,一双眼睛带着笑:“那怎么办,要不你自己解决给我看?”   席锐呻吟一声闭上眼睛,低喃道:“用唇包住牙齿……”   浑身无处发泄的燥热在对方的口中达到顶峰,席锐没有想到这个始终微笑着礼貌地和人保持距离的男子会为他放得这样开,尽管一开始那副唇舌略显青涩,充满试探意味,却也逐渐变得熟捻而大胆,他的手在对方浓密的黑发里越攥越紧。黎君似是得到暗示,加快攻势,看着他阳刚的身体逐渐紧绷,随而达到巅峰,一时措手不及,被几乎炙人的精液呛得咳嗽起来,乳白色的液体一路从他的唇滴过手背拖到床上,画面异常煽情,让刚回过神的男人再次眩晕地低吟起来。   黎君向他示意:“你自己说过的,英人讲究公平。”   席锐将身体摊开成大字在床上,叹笑着歪头看他:“何止是公平,简直让人惊喜。”   黎君轻笑,在他身边躺下,“这是称赞么。”   席锐满足地哼哼,翻个身霸道地将手脚压过黎君的身体,说:“在你家住这么久,今天终于睡到这张床,真是熬出头了。”   黎君但笑不语,席锐得寸进尺地伸手攀住他的下颚,眼神里有小小的得意:“还记得不久前你说我们没可能躺在同一张床上。”   黎君微侧过脸,挑起眉:“你在记恨?”   “相反,我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   黎君笑骂:“根本就是两厢情愿,何来的胜利?”   席锐不语,抚过他的唇,眼里含着深邃的笑意。对方的眼神坦荡,似乎并不对两人关系的发展有感到惊讶之处,这一点让他激赏,黎君并不是那种会违背自己欲望的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气息在适当的时候也能燃烧,并在事后勇于承认面对,正是如此,席锐才觉得和对方相处愉快至极。   “不过我要提醒你,”席锐柔声道,眼里却闪着恶劣的光,“真正的胜负还没有分。”   黎君从容不迫地答:“我说过,不会有胜负的。”   席锐微抬头看着他,那深亮的眼眸里带着示警的成分:“因为我讲究公平。”   两人相对注视三秒,席锐忍不住笑了起来,手脚用力将对方箍紧:“我好像惹到了很了不得的人了呢。”   黎君微笑地看着他的脸,这个男人说着近乎孩子气的话语,神情和眼眸深处所流露的却是受到挑战般的蠢蠢欲动,便轻轻地答:“是的,席总裁。”   早上九点十分,黎君跌跌撞撞冲进浴室,看一眼镜子里的人,还不算太糟糕,不由得庆幸对方没有任自己放纵,否则后果恐怕不是睡过头这么简单。   正有些飘渺地想着昨晚一个内容灰白的梦,身后有人贴上来,不禁失笑:“喂喂,请节制点。”   转过头,席锐正一手拿着牙刷,一手递给他移动电话,“什么节制?”语气无辜至极。   黎君更加无辜地回了一眼,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按了免提,对方那只正鬼鬼祟祟往衣襟里探的手才算作罢。   维维安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喂,喂,老大,老大?”   “老大收到,”黎君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脸。   “办公室里军心浮动,急需老大压阵。”   黎君翻了翻洗漱用具,发现自己的牙刷正在对方的手上,只好拿了席锐的牙刷,一面问:“怎么了?”   “今早新闻,皇家邮递又罢工了,一些货物积压着发不出去,各大网络公司皆在急招送货人员,现今正忙得人仰马翻。”   黎君抬起头,目光通过镜子和身后的人交汇,冷静地下着命令:“调整送货时间,招用短期工,尤其是学生,薪水可以提到七英镑一小时,告诉他们工作时间可以选择,相信很快会有人应招。”   只听维维安朝着那面说了几句,隐约听见一阵欢呼,女孩子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自豪:“老大出马,什么事都能摆平。”   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人也在同时点头并竖大拇指,黎君轻笑两声。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欧文似是夺过了话筒,声音显得高亢:“黎!还有五个星期,就快熬出头了。”   对方显然不知这边电话处于免提状态,黎君先是一愣,随后身体一僵,一直盘旋在脑后的那个被忽略的事实在此时浮现,三月之期……像是已经可以看到的鸿沟横在前面。   席锐一直在注意着他,见对方突然停止了动作,伸手接过电话轻声道:“不好意思,当事人还在旁边。”   那头先是惊讶的沉默,随后理直气壮:“这是事实,合同签约只有三月,我们就卖命三月,第四月第一天起我们是要去苏格兰钓鱼还是威尔士隐居都与你无关。”   席锐没有反驳,直接挂掉电话,一只手放在黎君的背上。   只见面前的男人双手撑着大理石洗手台的边缘,低着头微皱眉,似在深深思考,未经过梳理的头发垂下来,半晌深深吸一口气,苦笑:   “我居然忘掉这么重要的细节。”   席锐平静接口:“有些时候我们是想故意忘掉。”   黎君看他一眼,继续洗漱的动作,末了用毛巾擦脸,声音里带了些疲惫:“由此可见当时我实在是被气昏了头,那姓梁的要用你的公司来做筹码,其实和我与父亲根本无关。”   语毕,走进厨房开始摆弄简单的早餐,又似是自言自语般重复一句:   “是好是坏,五周之后都与我无关。”   将牛奶倒入泡了麦片的碗中,转身才发现从刚才起就很沉默的男人正抱着手倚着门看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严肃还是深邃,黎君疑惑地挑起眉。   席锐咳嗽一声,走过来直视着他:“黎,关于合约到期的事情——”   黎君失笑,伸手阻止:“你不会是想续约吧?”   席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突然自顾自地笑起来,“好奇怪的对话。”   而黎君只是看着他,席锐便收敛了笑意,神情里却多了一种近乎尴尬的意味,像是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摸摸鼻子,说:   “某种意义上我是想续约。”   黎君尚未答话,席锐便已经抢先说了下去,声音虽轻却也坚定:   “但是只有你一个人。”   第 14 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君定定地看住了他,神情里惊讶大过于疑惑,很明显已经料到对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我想挖角。”   席锐微微笑着,原先的那份尴尬也逐渐转变成自信,而黎君只是沉默了三秒,便拾起桌上的面包,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开始自顾自进食。   席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装,装没听见。”   黎君抬眼看他,神色里多了几分凝重:“我需要考虑。”   席锐耸肩表示理解:“英人向来不擅长冒险。”   黎君轻扬唇角,并不答话,席锐不弃不舍,语气轻柔几近魅惑:   “过来,过来与我合作,我们共进退共杀敌,傲笑江湖。”   黎君不禁失笑。   席锐眼神炯炯,趴在餐桌上将身体凑过来,做出邀请的姿势:“Just say yes.”   黎君不语,起身给自己倒一杯红茶,打开窗,清冷空气里曲绕而上的白烟看的越发清楚。   屋子里两个人都有点沉默,席锐并不催促,也坐下享用早餐,却也掩饰不住心中些微紧张,拿了桌头的财经报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终于,黎君转过身看着他,道:“我想看看你的实力。”   “呃?”席锐似是疑惑地抬眼。   黎君直视他的眼睛,神情坦然,轻声道:“我不会马上接受你的好意,待三月过后,还请席总裁自立一段日子,我会据此仔细分析我跳槽去贵公司的利弊。”   席锐愣在那里,慢慢笑起来,笑容张扬而不羁:“这是挑战宣言?”   黎君平静道:“这是必要的评估。”   他不是不喜欢这个男人,只是工作改动是太冒风险的一步,尤其是放弃如此大公司去小小企业,黎君的理智不允许他立刻作出决定。   席锐却也不恼,像是收到了比预料中要好的回答,伸出手,似是信心十足:   “那么,不日恭候您的大驾。”   黎君在家看了一天的股票,待入夜才想起那天是一月一度的办公室聚餐日,当下驱车去了市中心。主要公路上又堵得水泄不通,前方有邮局代表高举旗帜游行通过,车辆被迫绕道,路过邮局,又看见愤怒的人群抗议邮局罢工,不由得失笑,开明的民主国家也避免不了这种混乱。   这次聚会的地点定在一家乡村风格的酒吧,众人坐在最里桌,正大嚼一只小乳猪,看见黎君到来纷纷挥手致意。   黎君微笑:“我来付账。”   众人一再欢呼,黎君心下不禁微微惆怅,若真是要离了这帮伙伴,恐怕还有些舍不得。   正暗自思忖,已经被人压下入座,盘子里多了一只猪腿,手边还有一品脱的啤酒,黎君失笑:“今天怎么如此豪情万丈。”   众人起哄:“喝了,喝了,喝了。”   黎君只是淡笑,英人难得放肆,平日一根弦绷得太紧,该松懈的时候便特别能疯,否则也不会出产如此之多的足球流氓。在众人的吵闹声中也不反对,微皱眉将啤酒一口气喝下,并亮出杯底,赢得一阵叫好,不由轻咳两声,用手背抹去唇角的酒沫,故作烦恼状:   “如今老板也不好当。”   众人一阵大笑,有人更加得寸进尺,“詹姆斯,陪人陪到底,今天就让我们见识一个全新的老板。”   黎君骇笑:“想干什么?”   提议的是欧文那小子,只见他伸手收去黎君手边的餐具,嘴角带着一个坏笑:   “大家想不想看风度十足、比英人还绅士的老板用手抓猪腿吃?”   只听一帮人如幼儿园小朋友般高声齐答:“想——”   黎君望着盘子里那只烤德酥脆滴油的猪腿,装出惊恐的样子:“你们这是犯上!”   众人大笑不已,不依不饶,黎君正犹豫,突然听得身后响起美国口音浓重的英语:   “什么这么好的表演,不叫上我这个朋友?”   黎君手一顿,侧头去看,席锐正双手撑在他的椅背上居高临下地朝他微笑,眼里一晃而过难以捕捉的温柔,随即又摆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家中无粮,”他说,“你居然一个人跑出来和伙计打牙祭,太不够意思。”   黎君说好好我赔罪,起身去吧台替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回来一看,对方已经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将威士忌递给他,席锐谢过,将酒杯在手里微晃,忽而凑到他耳边说:   “酒精的力量无穷,你这帮英人同事如今并不那么难相处。”   黎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欧文正割着一块猪胸脯肉,不一会儿递到席锐的盘子里。   黎君忍笑:“在洋人眼里看来,胸脯肉是最难吃的。”   席锐在桌下暗踩他一脚,黎君笑着躲开,随即听见那人接着刚才的话头起哄:   “我也想看詹姆斯手抓猪腿的形象。”   黎君颇为无奈:“你也跟着他们闹。”   席锐不答话,笑着斜睨他,眼神似那杯中酒,浓醇无比。   黎君活动活动手指,忽而露出促狭的笑容,轻声朝众人道:“今日谁起哄最响,大家心里有数,明日上工若是没有这一半的积极性,小心扣奖金。”   众人哀嚎一片,黎君施施然拿起猪腿在一边啃咬,动作并不显得拘谨,吃得满手流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有一道酱汁一直流到手腕下面去,索性舔掉,待吃完抬头才发现一帮人正盯着他:   “怎么,看见老板野蛮真面目,一个个眼珠都要掉出来。”   众人急忙摇手:“不不,”否认完却又面面相觑,像是有话不敢讲,黎君不禁失笑,左右看两个中国人,   “朕恕你们无罪,说罢。”   维维安看一眼坐在黎君身旁的男人,做眼观鼻,鼻观心的木头人,黎君便看向席锐,只听他轻声道:   “充满惊喜的詹姆斯。”   黎君温和地上扬唇角,“是,你们终于发现老板也是人。”   众人齐齐叹笑,终于肯放过他,三三两两聚群聊天饮酒,一直到酒吧打烊才各自分手回家。   走到酒吧后面的小院,黎君一面打开车锁一面不经意地问:   “今日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大家这么惊讶?”   跟在他后面的男人轻笑:“你真是勾引人而不自知。”   “喂,注意一下用词,还有,什么时候的事情?”黎君挑起眉。   席锐改口道:“好吧,你真是吸引人而不自知。”   黎君又好气又好笑,“有区别么?”   席锐但笑不语,向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他,黎君轻叹一声。身后的人不说话,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大有流连不去之意,黎君终于耐不住拍打他的手:   “喂,拜托,现下十一月,在深夜寒风中相拥也要考虑后果。”   席锐低低地笑,放开他。黎君正想绕去对面驾驶座,手被人拖住,冷不防被拉回来,唇上被印下一个吻,对方伸出舌在他唇际轻舔一圈,瞬间的温热和随后而来的冰凉成巨大反差,不由得摇摇头,无奈道:   “我低估了你。”   席锐坐进副驾驶座,一面拉下安全带:“这句话好像并不是在夸我。”   黎君但笑不语,一会儿伸手扭开广播,里面有个人抱了把吉他在低低诉说衷肠,音乐和嗓音都带了磁性,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待车子开出市中心,拐入高档住宅区,街道更是显得寂静,夜空便似蒙布般的黑,待下了车,席锐不由得抬头感叹:   “在城市里,一直都是看不到星星的。”   正往台阶上走的黎君顿了顿,道:“那是因为你不知往何处看。”   席锐回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灿如寒星。同样跟上台阶,笑道:   “想不到你也是如此浪漫的人。”   黎君挑眉询问,席锐用手抚上他的眼睛,被笑着挥去:“我不是说这个。”   席锐却不依不饶,索性抵着他的鼻尖,黎君也不躲闪,快速地给他一个吻,又转身去开门:   “好了,明早你若是能五点起床,我带你去看城市里一般看不见的景象。”   次日凌晨,黎君被一阵萨克斯音乐徐徐唤醒,身边的床是冷的,窗外漆黑一片,客厅里却似开着香槟酒会,一时间他几乎产生幻觉。披了睡袍下床,发现客厅里灯火通明,唯一的房客正双手死撑眼皮盯着电脑,柔和的音乐正是从音响里传来。   黎君走过去倒一杯茶,问:“你在做什么?”   对方抬起头,闭上眼睛笑:“现在是四点五十,我起床了,不,我尚未入睡。”   黎君啼笑皆非地望着他。   席锐像是耍赖般甩甩头,依旧闭着眼睛,唇角上扬:“你答应过的。”   黎君需要停顿一会才想起自己答应过什么,不由得失笑:“你的耐力可圈可点。”   面前的男人睁开一只眼睛,尽管彻夜未睡,却也清亮有神,眼神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玩弄,又有一份期待,声音也放得极软:“黎。”   黎君有一种不明的冲动,想要伸手去摸他的头发,五指却在半空转了方向,落到桌上握住茶杯。   席锐睁开两眼看着他笑:“还不承认,你明明有一刻心动。”   黎君无奈地看着他,渐渐似是被催眠,身体越低越下,直到双唇相触。   对方没有得寸进尺,意味单纯的一个吻,却美好得让人不想放开。   席锐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脖颈,像是汲取对方温度,又像是将自己的温度交到对方手中。黎君垂下眼睑,安静地扬起唇角,两人陷入一种宁静舒适的沉默,直到桌上手机闹铃响起,五点整。   黎君直起身,拿过大衣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开口,依旧是那三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字:   “跟我走。”   这次两人没有走路,黎君直接开车,穿过几乎无人的街道,来到一片森林公园。   林荫大道延绵向上,两人的脚步踩在枯树枝和落叶上擦出柔和的声响,虽已是秋季,参天大树的枝叶倒还算浓密,走在下面几乎不见光。   黎君看看表,靠在树干上示意对方休息一会儿,说:“这片公园被誉为伦敦之肺。”   席锐也觉得吸入这里的空气浑身清爽,不由得四处张望,看见一只小松鼠从树枝上窜过去,哗啦啦惊起小鸟一片,又笑。   “我们现在离文明有多远?”   黎君微笑:“尚在市中心附近。”   席锐挑眉,能在繁华的城市里圈出如此之大的场地作为绿化,实乃不易。黎君看出他的想法,又道:   “这公园并非人工建筑,当初城市企划是围绕着原本的植物生长所来,”他指指自己靠着的大树,“这些古树都已有百年历史。”   席锐但笑不语,走过去靠在树干的另一面,又伸出手来勾他的手。黎君稍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想要和他一起合抱树干的举动,不由得皱眉轻笑出声,却也由得他去,两人拼命伸手,十指却也只能勉强触到,只听得那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这像是古老的爱情片里会出现的文艺场景。”   黎君将头靠在树上,抬眼看那被枝叶交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我总是纵容你。”   “喂喂,”对方明显不满,“明明自己骨子里也是个浪漫主义者。”   黎君失笑:“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席锐不答,又努力够了够,用小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黎君并不挣脱,他便笑了:“我看人一向很准。”   黎君不置可否,见他又转了过来,和他面对面,眼神里闪着小小得意:“我一早知道你想要我看什么,时间到了没有?”   黎君微笑,并不否认:“还有十分钟。”   席锐将双手撑在他身后的树干上,就着这样的姿势亲吻他,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至于让人迷失,黎君起初轻柔回应,逐渐夺回主导权,两人几乎在那里玩起你追我闪的唇舌游戏。   稍过片刻,席锐睁开一只眼睛:“十分钟到了没有?”   黎君只是笑,眼里闪着近乎恶作剧的光,席锐露出不满的神色:“不想让我错过你精心设计的浪漫布局就不要玩火。”   黎君大笑,“哪里来的布局,哪里来的精心设计?”   席锐只是盯着他,神色渐渐从不满变得温柔,放软语气:“你就不能让我满足一下虚荣心。”   黎君看着他,慢慢上扬唇角,并不答话,看看表,极其自然地携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一段小路已经可以看到尽头,前面是个山坡,长满芒草。席锐只觉得对方攀得不急不缓,并没有拉着他前进,也没有落在后面让他牵引,只是很平等地和他并肩同行,手心干燥温暖,神色也绝无扭捏,像是及其熟捻,一时不禁心动。   只听得黎君道:“就是这里。”   像是随着他的宣告,天边慢慢出现一道光,灰紫,淡白,浅黄,金红,颜色不断转变。   有道是大英帝国日不落,这却是席锐第一次看伦敦的日出,在地势高耸的山坡上,俯瞰整个城市,看着它逐渐苏醒,步伐有条不紊松弛得当,慢慢被一层亮得几乎透明的金色笼罩。   在上学的时候黎君有晨练的习惯,时常来这里看日出,如今见到对方入迷的神色,不禁微笑。   一个城市有它吸引人的地方,一个人也相同,黎君一直觉得一个真正有修养和内涵的人应该去懂得欣赏周围的一切,包括大自然。而席锐显得那样容易满足,轮廓分明的脸上那抹浅浅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感叹和快乐,这种自然流露让他感到莫名心动,像是拾起已然遗忘许久的内心那份纯真,那种见到新鲜事物便可以欢欣雀跃的毫无负担。   阳光逐渐普照,席锐终于轻叹出声,语调里带着笑意:“还说自己不浪漫。”   黎君轻笑,“我只是知道你会欣赏。”   对方举起两人依旧相握的手,看过来的目光近乎狡黠,像是起誓般说道:“是,我很欣赏。”   新生的阳光穿插过两人的指缝,一种金红的颜色,黎君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说:“这才有点像古老的爱情电影。”   席锐大笑:“如果我是主角……”   黎君抬手阻止:“不用说了,我不会配合。”   “喂喂。”对方佯装不满,“你从不给我机会说台词。”   黎君看向他,眼神无辜至极:“对不起,我不够浪漫。”   于是乎,我们伟大的美国客户再次吃瘪。   第 15 章   黎君去上班,整个办公室居然座无虚席,看来昨晚半认真的威胁颇有成效,不由得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今日各位表现很好,午饭后一人一朵小红花。”   原本噤声憋气等待命令的众人一听此言,明白他是在开玩笑,齐齐瘫回座位,一时间气氛又活起来:   “吓煞我等,还以为詹姆斯和美国人学得强权主义,从此大家不得翻身。”   “胡说,詹姆斯是天下最好老板,我们出错他承担,我们吃饭他付钱,这种老板怎可能在短时间内转性。”   “人性最难料,若是有一天詹姆斯也无缘无故扣我奖金,那么大家务必要集体跳槽。”   黎君大笑:“我恐怕是真的对你们太温柔。”   一帮人碎碎念叨一会儿,各自捧了咖啡红茶开始一日辛劳。   黎君翻开当天的财经报,被二版头条吸引:欧洲各国政府开始抬高进口税,特别打压从中国来的廉价商品。   呵,这就是市场竞争,消费者希望价廉物美,掌控大局的欧美企业却不让,偏偏要将价钱一抬再抬,最怕中国崛起,大把低价商品往国外送,若不采取相应措施,那些老牌号迟早站不住脚。   黎君喝一口茶,伸手拨一个内部电话,税务科的凯利来接:   “詹姆斯,我知道是你,我们这里正忙得人仰马翻,有话快讲。”   “可是为了财经报二版头条?”   “是,真该死,税务一加,这网站根本毫无优势,又要保本又要低价吸引顾客,简直不可能。”   黎君用手把玩茶杯,微微皱眉:“这也不是预料不到的状况,我们一早知道政府会出台相关政策,此刻不能坐以待毙。”   对方没好气地道:“你是全权顾问,你说怎么办,要么让他去走私。”   黎君失笑,“客户资金雄厚,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凯利嗤地笑一声:“我知道,那美国人看起来不过是想玩玩,公司到底是否站得住脚与他并非性命攸关,亏得我们如此呕心沥血……还好剩下五周。”   是,又是这五周之期,黎君轻轻放下电话。   五周过后,席锐是否能够一手将公司撑起来,还是个未知数。   黎君手撑额头,心里那丝情绪倒不似担忧,反而像是些许期待,毕竟他已经学会不可低估这个多面性的男人。   微顿了顿,黎君情不自禁地拿起电话外拨,对方很快活力十足地问候:   “黎!我正在给老丈人读报。”   老丈人?黎君微愣才反应过来,突然觉得心情不再压抑:“老兄,不会说中文就不要说,还有,你妄想拉拢我父亲。”   那头传来一阵笑声,老人似是非常开心,夺过手机道:“詹姆斯,你这个男友交得甚是合我口味。”   “……”黎君啼笑皆非,只好打打太极,“父亲,他给你读什么报?”   “财经报,詹姆斯,他和你绝对天作之合。”老人不依不饶。   黎君嘿地笑出来,“不知是谁当初说自己只看经济学家杂志。”   席锐拿过电话,走到一旁软声道:“黎,给我点面子嘛。”   黎君不予理睬,开门见山:“报纸看也看了,有何感想?”   那头沉默几秒,像是不以为然:“不过是提高成本价,一时半刻还不至于让大家破产。”   “是,”黎君揉眉,“一包雪花片原本六元进价,如今要七元五角,一两个一元五角是没差,但我们可是大批进货,成百上千个一元五角加起来,恐怕离赤字也不远了。”   席锐笑起来:“黎,这种仗势还吓不倒我,你不要忘记我自美国来,那里平均每年要通过五百条打击中国出口商品的条例,再高的进口税我也见过。”   黎君不语,他一早猜到席锐抛下美国来英伦白手起家会有他的道理,如此看来,对方也并非全无商业头脑。   席锐继续道:“让他们加,据我的经验,一般加税加的最狠的是国内的二次加工商品,我们可以扩大市场进口其他,比如食品,麻是麻烦点,但算是学银行的做法,拆西墙补东墙。”   黎君觉得此办法可行,但恐怕起效缓慢:“那么我们只能帮你走出前面的一两步,之后还需你自己来。”   对方自豪地答:“那是自然,但我也只需熬过那么一段日子,待你跳槽过来,我又多个得力助手。”   黎君不禁笑:“别这么自信。”   两人又闲聊几句,约定晚上回家一起解决那只被冷置许久的火鸡,这才收线。   目标一旦定下,英人最是公私分明,牢骚虽发,却也采取客户意见,一面压低被提税的货物价钱,一面提高低税的货物价钱,采用声东击西之法,渡小小网站过难关;黎君随即一声令下走透明路线,压价抬价进价出价都有适当表格对外开放,渐渐在顾客群里竖起良好口碑。   身为总裁,席锐这段日子两头忙,先是致电国内物品供应商压价,又时不时提了香槟去犒劳办公室众人,逐渐和几人交好,让欧文在享受免费香槟之余大呼美国人有手段,气氛甚是活跃。除此之外,这人还经常跑医院和老爷子喝茶聊天,像极女婿派头,老爷子也喜欢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美国人,待可以下床走动,便时常让他扶着去附近的公园听群众演讲,有时也一起讨论讨论。席锐很懂分寸,并不让老人激动,黎君陪着去了几次见并无大碍,便随着他们去。老爷子倒似老丈人看女婿,不知席锐和他说了什么,竟开始对黎君旁敲侧击让他把握机会,让黎君哭笑不得。   众人一直以防洪水猛兽之态对付其他同行打击,然而被列入黑名单的‘中国制造’却迟迟不见动静,大家一颗心始终提着,不敢大意,日日忙至深夜,眼见亲手打造的网站已经可以在众多同行中站住脚,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是颇有成就感。   五周而已,转眼尔尔。   黎君从办公室里出来,抬头一看,街上已经亮起圣诞彩灯,家家商店遍地打折,不禁微笑,西方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又到了。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他的房客却愁眉苦脸起来:家规所迫,必须在圣诞节回美国,于是席锐日日望着那日历叹气,似是在旧金山有债主磨刀等待,黎君看了不禁好笑,拍肩安慰他两句,又各自忙开去。   自那夜疯狂过后,两人并没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平日里的拥抱亲吻也都是浅尝即止,入夜黎君累极睡着,对方竟也安分守己,从不前来骚扰。   终于等到出发前一天,是个周六,整天席锐都跟在黎君身后磨磨蹭蹭,傍晚时分终于将他惹笑:   “老兄,有话快说,憋在心里迟早烂掉。”   对方贴在他的座椅后面,双手够过肩膀抱住他的脖颈,将下颚抵住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早晨九点的航班,得六点起床,实在不人道。”   黎君翻过一页报纸,闲闲道:“你并不是想说这些。”   身后的人先是沉默,随后轻轻笑起来,笑声从头顶窜到身体各部分,“你早已看穿了?”   黎君抬头,注视对方带着笑意的黑眸,眼神里尽是促狭:“你那张脸,有整整一个月都写着欲求不满。”   席锐嗷一声:“太直白了,我有那么容易看透吗?”说着摸摸脸颊。   黎君笑而不答,收起报纸站起身:“不用想了,既然明早要六点起床,就该好好休息。”   对方不依不饶:“我可以在长途班机上睡。”   “正因为是长途班机,得一路坐到旧金山,”黎君突然卷起报纸打一下他的屁股,“如果尊臀疼痛,会很不舒服的。”   “……”   那男人双手撑着椅背愣在当地,足足十秒:“你调戏我!”   卧室里传来黎君的大笑声,席锐追进去,尚未来得及开口,迎面便抛来一串亮晶晶的物品,他条件反射地接住一看,是一把钥匙。   黎君朝他微笑:“这是老祖宗的习俗,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席锐露出不解的神色。   黎君轻轻道:“若是出远门,是一定要带上家里的钥匙的,是为会回家的意思。”   站在门口的男人睁大了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黎君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示意让他什么都不用说,却被一把拉住,按在墙上近乎窒息般地亲吻。   有些吻用来传达欲望,有些吻用来传达情感,黎君只觉得这男人今日像是在透支分离日子里所有将会错过的亲密,一个吻浓烈得化不开,其中包含着几多感情却只有当事人能够知道。   “我想你是被感动到了。”待对方终于放开,黎君微笑着道,声音轻柔。   席锐抵着他的额头,沉默地注视着他,笑一声,将头埋在他的脖颈,深深呼吸,像是要汲取能量,半晌才能开口:“真的,别做这种事情,我会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发春梦吧你,”   黎君开一句玩笑,席锐似是受不了般地叫起来,一把将他按到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脸受伤的神情:   “你怎么可以这么清心寡欲?每次和你接吻都是极度挑战我的自控力,你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黎君挑眉而笑:“我以守为攻。”   席锐露出气结的表情。   “美人太毛躁。”黎君说。   “英人太清高。”对方随口接上。   “是你得寸进尺。”黎君忍笑。   “对,是我自讨苦吃。”索性自暴自弃。   两人相视三秒,齐齐大笑起来,将好好的床单滚得皱成一团。   席锐手脚并用地压住他,将脸伸过来:“黎,我对你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黎君笑着推他:“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怎么办,我会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如今时代不同了,科技发达,网络电话可以随时联系,还有,你不过去那么半个月,难道还要我十八里相送?”发现越推对方越是缠的紧,干脆放弃,毫无形象地在床上做大字状。   席锐将头放在他的胸膛,闷闷地道:“一到美国,家里人又会给我加上无数枷锁,理查德你是我们的希望,理查德你要争气,理查德长理查德短,整个家庭生活就像一台戏,还有无数人等着看你笑话,不要说露出软弱的一面,连稍微童心流露也会被指责为不够成熟不成气候……”   黎君不语,只是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右手轻轻梳过对方浓密的黑发,动作轻柔似有安抚的意味。半晌,轻轻道:“人生本是一个大舞台,就算离开家庭,你我也有需要扮演的角色。”   “呵,可是我至少希望可以掌握剧本里我自己出演的部分,这次来伦敦创业其实是不告而别,回去估计又有顿好训。”   黎君不知该如何接话,用肢体语言安慰他,渐渐对方平静下来,长吐一口气:“我好像又说了很多不必的话。”   黎君微笑:“我有意转行成为心理医师,你恰好与我练习。”   席锐低低地笑,用二指抵住他的下颚抬起,凑过去轻咬他的喉结,一面将手轻滑到对方衬衫里。   黎君尚在他发间的手稍作用力:“喂,别忘了设明早的闹钟。”   席锐看他一眼,并未停止手上动作,在他耳边轻道:“又没说要做到最后,黎,至少在我回那个牢笼之前让我满足一下。”   对方声音不大,杀伤力却极强,黎君几乎没有挣扎,轻叹一声吻上他的唇。   两人的身体似是已然相识,轻易点起欲望火种,四下窜动,身下的床单已经完全被皱起扯落也浑然不知,感官只是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快感侵蚀,互相探索再求得满足,从床上到浴室再到床上,一直闹到夜深。   那夜黎君睡得很熟,熟到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自己回到七八岁光景,孤零零站在收留所,心里似是紧张彷徨,又像是在期待,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带他走——   还未看清那张脸,闹钟便突兀响起,六点整。   席锐差点起不来,被他不动声色地一脚踹下床,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洗漱。   待穿戴完毕,一转身,看见黎君也整装待发的样子,才挑起眉:“你真的要十八里相送?”   黎君又好气又好笑:“恰好我也要去机场接一个朋友。”   席锐依然挑着眉,似乎并不相信他的借口,被一把推开:“不用多想了,我还没有浪漫到那样无可救药的地步。”   两人说说笑笑驱车去希斯罗机场,一丝离别气氛也无,倒是老爷子还特地打了个电话来依依不舍,并让席锐保证回来时去他家补一餐,这才祝他一路顺风。   席锐收了线,得意地朝黎君晃晃手机:“你看,你父亲早已视我为自家人。”   “又没经过我的同意。”   黎君的语气似有不满,脸上却带着个笑,席锐不禁大乐,凑过去飞速地吻他,黎君也不躲闪,唇线保持着漂亮的上扬弧度,神情自然。   早晨航班的乘客相对来说要少,很快便轮到席锐安检,只见他走过安全门,拿了大衣和行李,朝黎君挥挥手。黎君同样举起手,又看见对方从裤袋里掏出那串钥匙,放在心口拍一拍,再细细收好,不由得笑出声,朝他做口型:无可救药。   席锐又张口似乎想说什么,黎君却感到身后站了一个人,迅速回头,露出惊喜的神情:   “阿凡,这么快就到了?”   只见那是一个五官生得十分漂亮的青年男子,朝黎君笑一笑,上去给他一个拥抱。   这一幕被安全门那边的男人看在眼里,顿时变了味,黎君背朝着他没有发现,倒是那青年男子先开口:   “吃醋了哦,你男友。”   黎君放开他,回头看一眼,轻笑:“恐怕是美国人的坏习性之一。”   然而席锐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朝黎君身边的人做了个手势,便提起行李消失在电梯口。   黎君感兴趣地问:“他什么意思?”   那青年男子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地答:“不知道,大概是挑战书吧。”   第 16 章   “怎么不在出关处等我,自己跑过来了?”   走出候机大楼,黎君拢拢衣领,微笑地问。   “我一早知道你会和你的‘朋友’依依不舍。”对方耸耸肩答。   黎君但笑不语,两人坐进车里,一路风驰电挚回伦敦。黎君开了暖气,那青年男子索性闭目养神。   “怎样,去我家寄宿?”   接近市区时黎君轻问,见后车座的人睁开眼睛,气色虽不算很好,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坚韧:   “不了,随便找个酒店就好。”   黎君嘴角上扬:“卡里还是有划不完的钱。”   对方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   “有时我想,大家明明出发点一样,跑道却越差越开,真是命运捉弄人。”   黎君轻笑:“几时你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两人一起沉默,黎君又想起今早那个梦,七八岁的自己像是外来者,在收留所里被孤立,直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走上前,和他并肩站一起,冷眼以对他人的恶言相向,那小孩便是叶凡。   “想当年我居然要依靠你照顾,”黎君轻轻说,“每每受人欺负,你和我说不能哭,我便拼命抓你的手,像是要把所有委屈和怒气化成力气发泄出去……”   叶凡懒懒地答:“如今也轮到你照顾我了,黎兄。”   黎君将车转个弯,“这次来伦敦也是为了那人?”   叶凡轻笑。“人生在世做事不是为了这人就是为了那人,最不济也是为了自己。”   黎君不语,一个大男人若是为情感所困,最好不要理他,让他自己恢复,多说两句,对方反而容易恼羞成怒。   黎君将他送到希尔顿大酒店门口,和他拥抱作别。   叶凡走上两格台阶,突然转身道:“以前总有人和我说把握机会,现在才明白这四个字有多么重要,黎,若是有人能和你一起分享快乐,那就接受他。”   黎君啼笑皆非:“今年是我的桃花年,人人皆来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那青年男子看一看他,牵一牵嘴角,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酒店富丽堂皇的金色大门里。   黎君望着他的背影,高大里透露出深深落寞,真想不到对方甚至比自己还小两岁,那双眼睛里的深沉和疲惫简直让他感到恐惧,生怕再过接近,会看见对方已然腐烂风化的内心。   黎君默默离开,驾车回家,时值周日,英人纷纷在家休息,要么去了教堂,街上空空荡荡。   客厅里席锐的生活用品还摊在那里,桌上一叠经济学家杂志,空气里似乎还闻得到那人身上淡淡的男性香水味,黎君不禁微笑,只不过半月光景,恐怕还不至于太寂寞。   呵,是,寂寞,独自生活了那么多日子,突然又明白寂寞为何物,似是觉醒一般,不知是好是坏。   那一头,老爷子少了女婿,觉得生活无聊至极,一个电话让黎君过去陪差,拉着他的手叹气:   “的确老了,每日觉得有个人陪着说话才是享受,也不想继续搞研究,只利用半生所学便好了。”   黎君微笑,他养母是土生土长英国人,只会说中文里的‘你好、谢谢、我爱你’,怪不得老头觉得寂寞,满腔对华夏文明的热爱无处发泄。   老爷子又说:“真是难为理查德,在恶劣的环境里自学成才,对知识的吸收像一块海绵,我给他讲拍案惊奇里的故事,听得有滋有味。”   黎君失笑:“让堂堂一个总裁搬个小凳听您讲故事么。”   老爷子撇嘴:“那又如何,公私分明,有松有驰,那根老油条接起国际长途一样有总裁的气势。”   黎君不语,养父毕竟大他几十年,表面一副乐呵呵地,看人其实心里透亮。   老爷子又说:“我看这孩子不错,我也放心了。”   又来,黎君已不知是否该笑,“人人都关心詹姆斯。”   “我一直以为你和那小姑娘有发展可能,不过这样也好,旗鼓相当的爱情。”老爷子显摆着成语,很是得意,捧了一壶茶摇头晃脑。   “父亲,”黎君实在听不下去,严肃地说:“你很八卦。”   父子笑成一团。   这时黎君母亲推门进来,送上水果拼盘,站在一旁听两人用中文交谈,逐渐失去兴趣,自顾自下去打理园艺。   黎君突发奇想,向小时候一般趴在窗台往下望,看见母亲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耀,花园里红红绿绿安插得当,甚是好看。   他将脑袋伸回来,露出一丝微笑:“等我老了,希望也能如此享福。”   老爷子呵呵地笑。   黎君又说:“可若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岂不是无法见证儿孙绕膝。”   只见老人挑眉,惊讶道:“谁说儿女一定要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詹姆斯我儿,你的基因里哪一条像我?”   黎君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不禁笑:“对,何况这世况益下,已不适合人类居住,帮忙解决人口问题也好。”   老爷子又呵呵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如此长远的未来都计划好了,可见你付出真心,詹姆斯,何须狡辩。”   黎君一时结舌,姜到底是老的辣。   圣诞夜迫在眉睫,大家在办公室里立了一颗小小圣诞树,货真价实的常青杉,上面挂满小天使小铃铛,一时间仿佛回到童年,人人都喜欢在工作之余注视闪烁不停的彩灯。   又过几日,不知是谁先在圣诞树下面放了一个小小包裹,转眼间树脚堆满礼物,有些署了名给特殊的人,有些是由大家分享,过节气氛浓厚。   到十二月二十三日,上班最后一天,黎君提前放大家的假,众人关了灯,像一群孩子般围坐在圣诞树旁,就着灯光和烛光拆礼物。   黎君看着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喜气和笑意,心里慢慢膨胀起来,多好的一群同事,像足一个家。   有人抛给他一个纸盒,他伸手接住,一看上面有自己的名字,是他收到的今年第一份圣诞礼物。   黎君笑着问:“谁,谁想贿赂上司,快快如实招来。”   众人一起起哄,“我们哪里敢如此明目张胆,要送也以集体名义。”   黎君一看,地上正摆放着一套皇家陶瓷,从茶壶到茶具一概齐全,同事们说:“我们一人付了一只茶碗钱。”   黎君不禁感动微笑,一个一个过去拥抱他们,还不忘揶揄一句:“我明白了,有福大家享,这是要我集体涨工资。”   众人齐齐欢呼,呼毕又齐齐笑到打跌。   礼物拆的差不多,大家又拿出那些礼炮,一人拉一头,砰地一响,里面掉出皇冠式的帽子和小小玩具,争相去抢,闹成一团疯。   有人过于热情,黎君拼命推挡:“喂,不行,绿帽子不能给中国人戴,”旁边维维安毫不留情地大笑,开了香槟助兴,一时间气氛达到顶点。   半晌,黎君想起手中的纸盒还没拆,走到一边去借着窗外的霓虹迷彩,将包装纸卸下,看到的是一条雅格狮丹高级格纹领带,旁边附着一张卡片:   “悄悄让公司里快递人员送来,应该会很适合你,别忘了想我,黎,圣诞快乐。”   署名是‘坚持要玩八点档的美国人’。   黎君站在角落里,一时觉得心里酸酸麻麻,像是喝了醇酒,一抬头,窗玻璃里竟然映出一张微红的脸。   真该死,一直堆积在心里的感动就这样轻松地达到顶点。   有人注意到他的失踪,探头过来问:“老板,躲在角落里干什么?”看见那条领带,又哗地一声围过来,“瑞金街前两天新上市的款式是不是?”   黎君无奈地扬扬唇角,对在他身边挤着喝香槟的小姑娘说:“真不知该哭该笑。”   此时大家一翻卡片,一同咦一声,这挺拔的字体明显出自男性手笔,又是中文,一时间都想到同一个人。   黎君说:“是的,就是那个美国人。”   众人一阵怪叫:“詹姆斯,他要收买你。”   “不,这句话得换个方式问,”欧文最是灵敏,“詹姆斯,你可是已经被收买?”   黎君不怒反笑,“是,我活了二十余岁,日日干坐家中等着被人收买,希望有人看得上我。”   大家知道他心下不悦,吐吐舌头不再探听他人隐私,改为发牢骚:   “我就搞不懂美国人为何有如此好运气,要脱离英国便脱离,要占领世界便占领,如今连我们老板也不放过。”   “狗屎运。”   “诶,早知便向詹姆斯出手,也不至于如此大好人才流入他国。”   黎君又好气又好笑:“喂,你们真以为我如此被动。”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黎君第一次提起他和那美国人之间的关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张张面孔满溢兴奋,却也小心翼翼不想触犯老板底线。黎君看他们好笑,又觉得既是难得的圣诞佳节,于是口风松动:   “是,我和他有那么一点关系。”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忽而爆发,众人像是陷入双面情绪,一面由衷表示祝福,一面心下对美人依旧存在偏见而不服,场面一如世界杯英国进入决赛那刻嘈杂不已。   黎君拿着酒杯慢慢喝一口,哭笑不得地连声道谢谢,电光火石间看到金发褐眸的男子悄然隐去,不由得追出来:   “马克,马克。”   那男子转过身,提一提肩膀,“恭喜你,詹姆斯。”   “这句话等我订婚再说不迟,你们一个个什么时候如此喜欢直接跳到结论。”   马克垂头不响,黎君觉得心下难忍,伸手去抚他的肩。   “永远不要为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而感到难过。”   “我知道,”马克轻轻答,“只是有些伤感,他根本不会记得我。”   黎君不语,这世界上若是人人都要记住人人,恐怕脑子会炸掉。   两人在走廊里默立许久,隐约可以听见维维安在里面带动气氛,那小姑娘的确知道如何给别人创造空间,黎君心下不禁感激。   半晌,马克抬起头,笑道:“詹姆斯,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输给自家老板也不算太丢面子的事情。”   黎君微笑,这个眉眼里带着忧郁的男子比他看起来要坚强,相信不时会重新振作。   两人回到办公室,墙角的一箱香槟已经空空如也,众人正手拉手绕圈跳舞,音响里播放着欢快的音乐,圣诞老人来临了,圣诞老人来临了。   黎君抬手看看表,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在美国太阳却正徐徐升起,忍不住发一条短信过去:   “礼物收到,同事们对你褒贬不一,私以为领带品味尚可,圣诞快乐。”   署名是‘故作严谨的英国人’,却对思念对方与否只字不提。   很快来了回信:“我也爱你。”   口气似是有些赌气的自嘲,又似是温柔的不满,黎君微微笑,突觉心情大好。   闹到深夜,众人一起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大本钟方向,只听钟声咚咚敲过十二下,互相拥抱欢呼,提早两天过圣诞,气氛依旧不减。   不知谁高举酒杯喊了一声:“三月之期就此结束,让我们去苏格兰钓鱼!”   大家纷纷鼓掌,黎君微怔,呵是,时常忙得日子都数不过来,钟声已经响过,魔法消失,远在美国的席锐从今开始要独立。   有人捅他:“看看,老板在为美国人担忧。”   众人眯眯笑,黎君也笑:“怎么可能,他的实力我知道。”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扭曲,引来一阵口哨声,黎君举起双手投降:“我不说了,话多必错。”   大家齐齐笑,笑完了一帮人却转着高脚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黎君只觉得背后起毛:   “怎么,这眼神像是要集体造反,刚喝了我的香槟就要翻脸么?”   众人起哄:“詹姆斯貌似严谨,其实最不正经。”   黎君骇笑。   那帮人推最典型的英国人做代表,欧文站出来,似是老大不情愿,却也直着脖子说:   “经过众人民主投票决定,介于那美国人曾经给我们免费提供夜宵和香槟,在必要时刻,我们将继续于他公司提供帮助,当然是从友情的角度而言。”   黎君微张大嘴,这番宣言简直让他措手不及,欧文又接着道:   “换句话说,我们不会看着老板的情人破产。”   “喂,”黎君扶着额笑,“我真是低估了你们。”   众人不满,“老板总是低估伙计,所以我们永远是被剥削的那层。”   “不,是低估了你们八卦的能力,”黎君用手指指头部似笑非笑,“要记住香槟喝多了也会入脑。”   众人笑着一哄而散。   第 17 章   黎君一觉睡到大天亮,被连绵不绝的电话铃吵醒,惺忪着眼睛去接,电话自养父家打来,那头欢声笑语不断,维维安大声催他:   “学长学长,还不过来和家人团聚?”   黎君睁开眼睛一看钟,已经接近午饭时刻,连忙动身去父母住处,路过Marks&Spencers买了红酒和布丁,一进门就道歉说自己睡过头。   他母亲喜气洋洋,含着勺子摸他的头:“没关系,小伙子精神好,玩的晚点是正常的。”   黎君也懒得解释,将红酒放冰桶里,布丁拿出在桌上铺好,厨房里的烤火鸡已经传出阵阵香味,客厅里那个始终用来做摆设的壁炉也燃起了火焰,满室金黄,典型西方家庭的圣诞,看得小姑娘羡慕不已。   老爷子今天精神特别好,坐在沙发上看圣诞特别节目,古老的英国喜剧,主人公讲得一口皇家英语,说起笑话来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却逗得观众东倒西歪。两个年轻人也坐着陪了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冰块在红酒杯里叮叮当当,维维安耐不住嘴馋,时不时自告奋勇跑到厨房去检查烤箱,黎君见她可爱,塞一颗糖给她,那小姑娘一扫工作时的精明历练风,开心得像个孩子,满屋子洋溢的温馨气氛。   约摸下午五时,黎君的手机响起来,看一眼号码是无法显示,顿时知道是谁,笑道:   “难得放假,这么早起?”   身处大洋彼岸的男人声音一如既往地活力十足,一开口就倒苦水:   “好不容易从家庭聚会里逃出来,他们似是打算将整一个十二月份都用来庆祝,所以我很好,你呢?”   黎君笑起来:“同是家庭聚会,我们要比你早过圣诞夜。”   “火鸡有无上桌?”   “还在烤箱里等待宰割。”   席锐忍不住又诉苦:“我这边日日吃火鸡,七大姑八大姨都到场,一人分得一块肉,轮到我,说是要有出息,居然给我一个鸡头。”   黎君大笑:“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咦,你居然还帮他们说话。”   黎君啜一口酒,晃动水晶杯,微敛眼睫,脸上的神色甚是温柔,其他三人交换个眼色,纷纷趴了旁边伸长耳朵听。黎君左右一看,不由得骇笑:“你们干什么?”   那三人做‘嘘——’状,席锐却耳尖,马上问:   “还有谁在旁边?代我像老丈人问好。”   “什么老丈人,是你公公婆婆和妹妹,”   黎君条件反射地还嘴,对方却畅快地笑起来,   “哦,那也值,反正在英文里都是father-in-law。”   时值佳节,又有美酒在手火光照映,黎君只觉自身防护甲被卸下,也不多计较,和众人笑成一团。   那边却话题一转:“黎,把电话交给那小姑娘。”   黎君大奇:“为什么?”   “我有话要叮嘱她。”   维维安正拿了一块果脯,随着电视里的广告音乐摇头晃脑,见黎君递电话给他,不禁也露出好奇神色:   “美国人你好。”   那美国人笑:“是维维安对吧,拜托你件事,是有关于你学长的。”   黎君朝她勾勾手指,维维安便听话地将电话贴与几人耳朵中间,只听席锐道:“我要等元旦前夜才能回来,在此之前,请千万看好你学长,不可让别人见缝插针。”   声音不大,却让几人听得清清楚楚,除了听不懂中文的黎母之外,三人脸上都露出了呆滞的神色。   维维安嘴边一块果脯掉到了地上:“你这样说,不怕学长罚你跪搓衣板。”   黎君马上接:“好主意。”   那边人一愣,似是没有料到黎君会旁听,随即理直气壮:“这叫防患于未然。”   黎君揉眉不知如何接话,维维安放了电话笑得打跌,倒是老爷子神定气闲:   “理查德,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急什么。”   只听得当地一声,两个年轻人手里的酒杯齐齐抖了抖,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老爷子嘿嘿笑:   “红楼梦乃四大名著,我若是背不出一段两段,岂不枉了我一世英名……”   黎君拿回手机,那头的人正啧啧称奇:“你父亲真是人才。”   老爷子得到称赞更是开心,嘴里哼着‘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起身去厨房觅食。旁边的小姑娘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大笑,一边指手画脚地和黎君母亲解释这一段出处,黎君不得已挪到一边,无奈地道:   “你总是给这家子带来疯狂。”   对方居然也不气短:“过奖过奖。”   两人又说笑几句,席锐似是念念不忘那日机场见到的场景,又将话锋一转:“说起来,那个漂亮小伙呢?”   “哪个漂亮小伙,”黎君忍着笑,“漂亮小伙正和你说着话。”   席锐表露明显不满:“喂喂,插科打诨的本事是哪里学来的。”   黎君但笑不答,轻轻问:“你那边那个聂佩佩近来可好?”   那边也沉默,半晌酸酸地道:“你若是装得更像吃醋的样子,我可能还会回答这个问题。”   黎君大笑,“不用答了,听你口气我便知道答案。”   越是这样回绝,对方却越要说:“我从小和华人接触极少,司机保姆都是洋人,哪里来的青梅竹马,我看是那聂总和家父有贸易关系,试图拉拢两家,以便自家进账。”   黎君唔一声,大的家庭有大的家庭的阴暗面,便如一个微型社会,什么样的人事物都能接触的到,他不禁为席锐感到惋惜,这男人恐怕长这样大没有体会过温馨的家庭圣诞聚餐。   那头的人还在说:“……幸好这次创业还算成功,他们似是打算将我放养,一时半刻没有让我立家的志向,否则保不准我会做出什么来。”   黎君又笑:“冷静,冷静,冲动的美国人。”   “是,我冲动,真想马上飞回伦敦,我甚至可以闻到你家整个烤火鸡的香味,还有上好的PORT,羡煞我也。”   黎君晃晃酒杯,转个身面对窗外,轻声道:“随时欢迎你来。”   那边人欢呼一声,那份纯粹未经过掩饰的喜悦通过无线电波跨越大西洋,黎君不禁也微笑起来。   这样一份欢欣与温暖,世上又有多少人期盼,如此想想,自己还真是幸运。   黎君挂了电话,围在桌旁吃火鸡,一条鸡腿一个鸡翅若干胸脯肉还不够,老人还给他夹一个鸡头。   “宁为鸡首。”老爷子说,这一点倒是和席锐家人有点像。   还未等黎君开口,老爷子继续解释:“做人不需要太出风头,像你做个小小部门经理,有两三忠实同事,大家齐力打拼事业,这便很好,天之骄子也有天之骄子的烦恼之处。”   黎君只觉得喉头有点酸,说不出话来,微笑着敬老人一杯。   呵,世上竟有如此开明父母,不强求儿女,支持晚辈决定,自己怎会有如此好运气。   晚饭过后上甜品,桌上摆了琳琅满目一排布丁冰淇淋巧克力饼干,小姑娘大乐,一个个吃过来,吃得肚胀腹圆,黎君忍不住揶揄两句:   “小心变胖,到了四十岁,小肚子上一个个救生圈。”   维维安舔舔手指,无辜地看向他:“现在胖不胖都没人要我了,诶,学长,你离我而去,我好伤心。”   黎君忍不住发笑,那小姑娘得寸进尺地凑过来:“是不是真的,学长,心里是不是住进了个人?”   心里住进了个人,好浪漫童话的说法,黎君不禁一怔。   老爷子又在厨房里哼歌,这次哼的是康定情歌,跑马溜溜的山上。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黎君挑起一边眉毛:“我想我有必要多去了解一下我的父亲。”   浪漫的话题不了了之,大家说笑直到深夜,黎君送维维安上了出租车,替她付了车费,这才折返,在父母家过夜,躺在自己曾经睡了十年的床上。   有道是父母眼里的孩子永远长不大,一旦回到这个家,黎君就仿佛回到童年,那个有权撒娇耍赖和大声哭泣的年代,世界永远黑白分明,看电视第一句话必定是‘那个叔叔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样的简单纯真。   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感觉了,黎君似是放下一副重担,想不快乐也难。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忽而决定任性一次,干脆也拨国际长途,那头的人马上来接,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   “黎,我们一定正处在热恋期,光是电话来往的费用就可以支撑起贫困人家一年的生计。”   黎君将脑袋闷在枕头里低低笑:“你现在一定无聊至极,我来救你于水火,怎地还不领情。”   那边人说是是是,小的谢主隆恩,黎君又笑。   席锐将声音放得轻柔:“喂,既然睡不着,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黎君挑起半边眉,“我俩同一屋檐下三月有余你不问,如今把着国际长途你倒有心听故事。”   “喂,是我看你失眠严重,给你找事做的,快说,说累了好睡觉。”   语气甚是不善,话语末端却有一声轻笑,像煞情人间的打闹。   黎君也摸一摸嘴角,那里一直是在上扬的弧度,可自己哪里这么会笑了,还是由衷的笑,简直像是被热恋冲昏头,难怪身边的人时时露出揶揄的神色。   想想虽有些不习惯,却也随了他去,毕竟无人可以抵挡那种满溢的美好,黎君翻个身,轻声道:   “想听什么?”   “唔,生辰八字,祖籍故乡,祖宗十八代是否有不良癖好,等等。”   黎君笑骂一句,“你叫联邦调查局的人来查也不会得到如此详细资料。”   那边只是低低地笑,黎君想了想,终于开口:   “我七岁时父母离异,生母得到我的抚养权,却将我丢在收容所然后远走他乡,我只知道我名为黎君有‘离君’的意思,离开的离,后来被养父所领走,带到英国伦敦,大抵就是这样的。”   话毕,两头都是一阵沉默,黎君想,好不讽刺,二十几岁的人生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   席锐轻轻道:“你生母弃你而去?”   “是,可惜她对我已经面容模糊,据说十分漂亮有气质,但个性高傲,无法和我生父磨合,终于选择开始新生活。”   席锐不语,黎君微笑道:“陈年旧事,其实也算不上伤口,讲出来也不痛不痒,可见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师。”   “七岁的你在收容所——”   “受到排挤,对,但那个漂亮小伙站了出来,他帮我渡过难关,后来他被另一个美国家庭领养。”黎君淡淡道,并不像是解释,反倒是陈述一件毫不关己的事实。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对方轻道:“对不起。”   黎君笑:“作甚?我最不喜欢那些动辄觉得戳到对方伤口,显得比当事人还伤心的旁听者,这些不过是故事,听过就算,喂,圣诞佳节,切不可哀伤,你那儿的火鸡上桌了没?”   席锐低低地笑,并不坚持原本的话题:“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星期,估计灭了它九族,我于心不忍。”   “哗,小心皇家动物保护协会找上门。”   两人皆笑起来,适才些微伤感的气氛荡然无存。   黎君又想起重要的事:“三月之期已经过了,席总裁,你对未来可有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我会置房置车置戒指,然后办个盛大的婚礼。”对方装傻。   黎君又好气又好笑,“美国人是否都如此男女不分?”   “我是说我们一起置房置车置戒指,然后办个盛大的婚礼。”继续装傻。   “咦,我突然想起我尚未和那漂亮小伙道圣诞快乐,先挂了。”   “喂!”   黎君忍着笑:“才刚靠着别人的力量白手起家,这就夸下这么大海口,万一我要求如非洲之星那么大的钻石怎么办。”   那边轻松答:“你不会,你不是女人。”   “你终于分清楚了,我该给你颁发毕业证书。”   此时窗外有猫头鹰啼叫,黎君忽而醒觉,不知不觉间话题竟一路扭曲至此,不禁失笑。   “正面回答我,你打算如何一人继续走下去?”   “黎,他们将我禁足,”对方又开始诉苦,“我这两天日日在家看外汇走向和更新政府进出口条例,又累又闷,你快放过我。”   黎君忍不住揶揄:“正说明你的能力不仅我一人怀疑。”   对方长长叹出一口气,“黎,你要知道我做事并不喜欢按部就班,你该相信我。”   黎君不语,心里明白对方所说及是,便决定暂时将同事们的好意藏起来,放手让他一人去做,便道:“好。”   那人似乎又活跃起来:“哈,你等着,最多等到情人节,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跳槽来我这里。”   黎君也微微笑,这男人虽有孩子气的一面,手腕却也纯熟,对如此三番的保证,他竟也有了一丝的期待。   第 18 章   叶凡进了客厅,熟门熟路地从厨房里拿了香槟,在沙发上坐下,开口第一句话:   “无论男人女人,一旦恋爱,都会变成无可救药的痴人。”   黎君从报纸上抬眼,揶揄道:“多日不见,阿凡你居然转行去做了恋爱专家。”   叶凡将身体在沙发上摊开,一双眼睛望着天花板,举起香槟酒杯,缓缓从空中倒进口里,居然一滴未洒,喝完舔舔唇:“每日在家空得发慌,只能如此消磨时间,有时产生幻觉,还以为自己是贵妇人转世。”   黎君骇笑。   “想想也是真傻,居然一路从美国追到中国,再从中国追到英国,双脚尚未立稳,又被告知那人去了阿姆斯特丹。”   黎君啊一声,大抵意思已经可以猜到,这男子为情追遍大半个地球未果,如今再好的耐性也逐渐消磨殆尽。   叶凡又自言自语:“人一辈子总该疯狂那么几次,以免到老追悔莫及。”   黎君不说话,他看得出对方只是想求一双安静聆听的耳朵,而不是让人心生厌烦的说教,便起身给他斟满酒杯。   叶凡斜眼看他:“黎兄,我说你,你怎么不去美国,到了旧金山给他一个惊喜?”   黎君微笑:“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小说里和电视屏幕上。”   对方倒也同意,“而且痴痴跑过大半地球的都是女主角,自以为浪漫得要死,其实是傻的要死。”   黎君还是不说话,唇角礼貌地扬着。   叶凡长叹一声:“黎兄,我们都老了。”说着指指心口。   黎君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人,这个男子从小眉眼里就带着抹不去的阴郁,要么不开口,开口时尖酸刻薄以作保护盾,不知何等能人融化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寒冰。   相比起来自己何等幸运,是,又是幸运,冥冥之中或许真有神秘力量操纵一切,环视周围,真是该知足常乐。   黎君道:“现实不比小说,就算心里想着马上要跳上飞机去美国,没有签证照样会被原机遣返。”   叶凡朝他微笑。   “现实里正是有太多的不浪漫,众人便努力寻找不现实的浪漫,待套到现实里,又发现不浪漫了。”   简直就是绕口令。   黎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对方嗤地一笑,晃一晃酒杯:“多说无用,让我们出去寻欢作乐。”   两人来到G-A-Y酒吧,那酒保记性奇佳,一眼认出他:   “漂亮的东方人,好久不见。”   黎君朝他笑一笑,还是要杯BAILEYS,并不打算买醉,慢慢靠着吧台浅饮。   和他一同来的男子在舞池里极为放肆,在旋转亮闪的灯光下甚至可以称得上妖艳妩媚,突地又霸气逼现,将两三只伸过来的手狠狠压至墙边,上去贴身近舞,围观者又是吹口哨又是鼓掌,热闹的气氛简直要掀过屋顶。   黎君微微笑笑,转过身面朝吧台,见那酒保正擦着杯子,一双眼睛洞察一切,看看黎君,又看看叶凡,同是笑笑。   没有人会问你之前的男伴去了哪里,在声色场地,一夜换上十个男伴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一曲劲舞毕,室内缓缓响起圣诞音乐,众人又纷纷结伴搭对,轻柔漫步,乍一眼看去,满室皆为绅士。   叶凡转回吧台,招手要一杯鸡尾酒,笑道:“伦敦始终有伦敦的美妙之处,所有人平时看上去中规中矩斯文本分,该疯狂照样可以放开全世界。”   黎君一时恍惚,这句话怎么这样耳熟,什么地方听到过。   有人接近他,邀他共舞,黎君抬头一看,是个褐发褐眸的欧洲人,笑容温和动作斯文有礼,不由点头应邀,两人在舞池边慢慢踏着三步,未经交谈,却也能够放松享受,一曲完毕,两人互相鞠躬示意,默默分手。   叶凡一直靠着吧台看着他,此刻不禁鼓掌:“恭喜恭喜,你俩好似维多利亚时期绅士,简直格格不入。”   黎君耸肩,并不在意:“并不是每次跳舞都能发展出激情。”   “你大意了,黎兄,那人早已将联系方式塞你裤袋里。”   黎君用手一摸,果然在牛仔裤后袋里多了张小纸片,办公室里常见的那种便签条,上面写着名字电话和住址,不禁笑起来:“今日真是硕果累累。”   叶凡微笑着看他,眼神犀利而深透,忽而说:“你不适合这里。”   黎君不置可否地唔一声。   “来这里的人大多内心空虚,你却几乎拥有一切,黎君,我真嫉妒。”   黎君微皱眉,轻笑:“我永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话。”   叶凡摇头,已经汗湿的头发挂下来遮住眼睛,神情微微落寞,却还是笑着:“不用回答,你只需好好地过。”   呵,又是这种语气沧桑的话,黎君心下一阵不忍,轻抚对方的背。   对方却说:“你回去吧,你不寂寞,不用和一群孤单的人狂欢至深夜。”   黎君告诉他:“我刚完成一则项目,目前告假。”   “正因为放假才该大吃大睡,在这种地方消磨年华,人会老得特别快。”   黎君不再说话。   有没有遇见过这种朋友,已经深陷泥沼,你站在一边束手无策,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有毒,良心却不许你抽手离去,只能呆呆任由对方侵蚀彼此。   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起来,像是救他一命,黎君抱歉地看叶凡一眼,走出去接。   夜风冰凉,街上圣诞气氛尚未消退,行人三三两两,有附近楼房里电视正大声播着八十年代的歌曲,黎君走到稍微安静的角落,这才接起电话:   “你好。”   “昨天还是热恋期,今天就隔了这么久才接电话,黎,你真让我失望。”调侃般的语气。   黎君的唇角不动声色地上扬:“刚才在酒吧。你怎么又打来?”   “听听,听听,这就已经不耐烦了。”   黎君忍不住取笑他:“喝酒了吗,酒精入脑了吧,翻搅一下都变成醋了。”   席锐不满地哼两声,“大好的圣诞假期,却要呕心沥血打理事业,男人不好当。”   “是吗,如果做了变性手术先会知我一声,省得我认不出来,还以为家里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女人。”   “喂!”对方愈发不满,“我还以为你会慰藉我寂寞滴血的心灵。”   黎君但笑不语,身靠斑驳的墙壁,抬头望漆黑的夜空,有探照灯刷刷扫过白色的痕迹,耳边传来海洋那边男人平稳的呼吸声,伴着手翻资料敲键盘的声音,似是可以想象对方正在做的事情,这一刻静谧不语,也不觉得沉默有多难堪。   终于,他开口:“我知道了。”   那头的人奇道:“你知道什么?”   “磨蹭半天,其实是难以开口,因为合约结束而不好再求我,是不是?”   那边一阵怪叫:“黎君,你是个魔鬼。”   黎君轻轻笑,换个姿势接着说:“或许我可以用朋友的身份给你一二建议。”   “鬼才要建议,黎,你太小看我,我不过想找个人叙尽心中委屈。”近乎耍赖的口气。   黎君有心逗他玩,“一壶酒,两三颗花生米,一盏昏暗油灯,可是如此?这就是众人常说的酒肉朋友。”   “……”对方果然被弄糊涂,“两三颗花生米怎么够?”   黎君大笑,原本胸口剩余的郁气也一扫而光。   这就是人与人交往的奇妙之处,和一些人说话能带来快乐,和另一些人稍作接近都会觉得低气压。   那边人似是尴尬地清清嗓子,话锋一转:“有一批货,被退了回来。”   黎君马上收敛笑意,“怎么回事?”   “之前都是分不同进货商小批进货,这次统一进货商后受到ISO注意,一经检查,说是通不过质检。”   黎君唔一声,“雪花片用廉价塑料制作,洋人总怕他们的孩子会因此而割破手。”   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就知道你能理解,黎。”   黎君也笑,并不提出实行建议,他知道席锐若是真有需要帮忙,不会矜持着不开口。   那头又叹口气:“树大招风,今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咦,你抢了我的台词。”   “我的天,黎,你真没创意,这种话我每日听得耳朵起茧。”   “听听这种指责出自谁口。”   两人正毫不相关地说笑,黎君觉得背后被人一拍,立时警觉地往旁边一闪。回头一看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金色的短发,卷到肩膀处的上衣,露出一截毛茸手臂,电光火石间黎君想起在何处见过这个人:   “先生,你是否来为上次的事道歉?”   那人露出一口白牙,用伦敦口音浓重的英语说:“是,那时我自己也神志不清,并非刻意给你下药,幸好没出事,所以再来找你——”   黎君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握在袋里,隐约可以听见那头焦急地喂了两声,又陷入沉默,想必也是在坐等其变,便接着与前面的人周旋: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那金发男子不依不饶,走近两步,黎君发现那人眼神有些混浊不清,且笑容不自然,顿时明白对方正受药物影响,恐怕又被门卫给丢了出来,晃到街上才碰到自己。   这下难办,黎君不禁微皱眉,嗑药过的人最是危险,一旦认准谁为猎物,极难甩开,又不能恶言相向,否则激怒对方,不知会落得什么后果。   那人接着说:“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东方男子,你是中国人?日本人?”   黎君露出礼貌微笑,并不答话,一步步向后退,对方也如痴似傻地跟过来,一直走到大街上路灯下,行人渐多,还浑然不知:   “怎么不答话,去你家?还是我家?”   黎君左右看了看,瞄见街口停了辆巡逻车,旁边站了两个黑人警察,便举起手朝他们晃晃,暗地做个手势,依旧微笑着,并不说话。   毒品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那人果然不明白他的动作,学着他的样子将手举起来,开口时声音颇大,“要跳舞吗?来一起跳舞——”   两个警察注意到这边,开始悄悄地包抄过来,那金发男子却又突然警觉,面孔扭曲:“警察?为什么会有警察?你是警察?他妈的——”   黎君退后两步,将头一低,对方甩过来的拳头才没有打在脸上,那人明显失去控制,一味大喊大叫,乱挥的拳头却没有一次打中,直到两个警察过来一人一边将他按住戴上手铐,才收敛一些,被押着没走两步又开始蹲在路边呕吐。   其中一个黑人警察很无奈地朝黎君摊手:“每天都有这样的瘾君子,捉到了关几天,出来再嗑药,迟早烂在下水道里。”   黎君朝他点头示意,却笑不出来,往回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始终在口袋里紧紧握着移动电话,满手心的冷汗。   抽出来一看,电话已经切断,便再拨了一个回去,几乎是马上被接起:   “黎!我的天,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没事吧?”   黎君这才长呼出一口气,“没事,苏豪区一贯治安欠佳。”   那边也吐出一口气,“吓得我差点想替你报警。”   黎君失笑:“你怎么报法,叫国际刑警?”   “喂,我忍痛切断电话,就是为了方便你在口袋里暗中拨999,怎地这么不领情。”   黎君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细心,嗯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从刚才起悄悄绷着的神经一下松了,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   那边的人放软声音:“好了,你不常去混乱的场所就不要一个人去,快快回家睡觉是真。”   黎君不满,“这是什么哄小孩的口气。”   “各人都有各人擅长立足的地方,这声色场显然不适合你,黎,听我的快回去,记住要坐黑色出租车。”   黎君不再分辨,看了看表,决定回家。   席锐却握着电话不放,“不行,我要确定你到家了才安心,你别想挂,来,我们聊聊爱因斯坦。”   黎君不知是否该笑,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风景:“我手机快要没电。”   “别找这种蹩脚的借口,不喜欢爱因斯坦是不是?啊,对,你是学历史的,那么我们来谈希特勒。”   “……”黎君揉眉,“好了,差不多到了。”   “哪里有这么快,你不要骗我,到家后去书架第二格拿一张歌剧魅影的CD,放那首Think of Me给我听,我再放你去睡觉。”   黎君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你有完没完?”   “国际大都市普遍治安让人担忧,前两日才看见一个中年律师在地铁站被人捅了二十几刀,可见这世道对大男人也不安全。”对方像是完全没听见。   黎君无奈,“是,父亲,谢谢你的说教。”   “嘿,你父亲才没那么唠叨,唠叨的都是华人父母,一颗心牵挂在儿女身上将他们捆得死死。”   前半句像是调侃,后半句就颇带些感触,黎君不语,听得出席锐在美国过的日子并非自由快活,可自己又能做什么,不过听对方倒倒苦水偶尔说些不着边的话而已。席锐倒也知足,从不在这些话题上停留长久,又说:   “过几日我便回来,来不来机场接我?”   “怎么不和家人一起过元旦?”黎君温和地问。   “被他们霸占走圣诞节,总要留个节日给我自己……”那边微顿一下,“他们元旦要宴请宾客,以便拉拢生意往来的伙伴,不光是我,只要是小辈全部都逃之夭夭。”   哗,那个聂佩佩。黎君微笑,“反正放假,来接你一趟也未尝不可。”   “假期有多长?”   “一个星期到一个半月不等,要看下一个项目什么时候接到。”   “太好了,我们一道出去玩。”口气轻松像是刚放暑假的学生。   黎君失笑:“喂,席总裁,你还有个公司需要打理。”   对方不以为然,“网络相关业务都是foot loose,松脚,只需一台手提电脑便随时随地可以掌控大局,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明白。”   “是是是,”黎君发现多说无益,颇为无奈,“美国人一意孤行,我陪着就是。”   那头的男人居然拍桌叫好:“你终于从了我了。”   做无谓的相争向来不是黎君的作风,他笑而不答,索性将对方冷处理,付了司机车钱,拉开门下车。没走出两步,那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在后面喊了一句:   “她能让你笑,就纵容着她点!”   黎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挑起眉回头,见那司机扬长而去,伸出一只手在车窗外晃晃,似是祝福的一个手势,逐渐明白过来,不禁骇笑:有这么明显吗,用中文打电话都能被人误会是和女朋友的私语。   那头席锐正大笑:“我听见了!那司机想得很明白。”   黎君慢慢扬起唇角,轻道:“你听见什么了?他说的是让我纵容那个‘她’,你是哪个‘她’?”   “唏,”对方再度气结。   第 19 章   上大学时有位讲师说过,人类是很会享受的动物,一到冬季,又黑又冷又饿,不得不找各种理由寻乐子,于是万圣节,圣诞,元旦,春节,情人节,一年最热闹的节日都往冬季凑,大家找着借口狂欢,由于圣诞过后马上就是新年,大街上更是张灯结彩气氛不减。   而黎君不顾这些,在家里休养生息,狠狠补觉;几日里偶尔上一下中国快递的网站看看,发现已经悄无声息地改版,大红喜庆的颜色迎贺新春,不由微笑,这种放在国内会变得俗滥的设计一旦放到国外就会变成一派东方传统,反而看得人心喜。   两人一日两次通电话,一次是伦敦夜里,一次是旧金山夜里,说过的话胜过三月在一起时聊过的天,连黎君自己都觉得讶异,哪里有如此滔滔不绝的话题,其实多半时间都似小孩般你一言我一语斗嘴说些不相干的话题,却也乐此不疲。   十二月三十日,黎君接到电话,整个办公室的人真的结伴要在冰天雪地里去苏格兰,问他是否要同行,他为难:   “明天我要去希斯罗接人。”   “唏,一定是那美国人回来了。”大家一听就懂,在电话那头唧唧喳喳,不知谁说了一句:“从此之后我们的詹姆斯不再属于单身贵族。”   马上有人附和:“对对,将他踢出这个俱乐部。”   黎君简直不知如何辩解,一只手在空中无意义地挥挥,对方却又看不见,最后说:“喂,别因为放假就不把我当老板,小心度假回来我批发小鞋给你们穿。”   电话那头一群人毫不畏惧,嘻嘻哈哈一阵,齐声喊:“祝——老——板——幸——福——”   简直就像赶鸭子上架,幸好不完全算是误会,若真是,黎君不知道是否真该给他们扣奖金。   挂了电话黎君坐在沙发上发呆,假期这无限长地延伸下去,真不知道该干什么,幸好会玩会闹的人明天就回来了,这样一想,心下不禁又是一怔,呵,从何时开始,从不依靠旁人的自己竟对他人如此的依赖。   席锐的班机在下午到,等出了关已经是傍晚,黎君从机场接了他,回到家洗个澡,又匆匆地出去吃晚饭。   选了一家在稍为清淡的中餐馆,席锐望着一桌的番茄蛋花汤、脆皮烤鸭、青椒肉片、鱼香茄子煲几乎感动到落泪,差点把筷子吞下去,黎君不禁骇笑:   “怎么,旧金山在闹饥荒?”   对方咽下一口汤,叼着勺子,眼神无辜:“我被喂了半个月的火鸡和巧克力布丁,这一刻我有权抛弃风度。”   黎君索性打量他,这男人虽说着要抛弃风度于脑后,做起事来却依旧优雅,用汤勺从里向外舀,每隔一会儿必用手巾擦一下嘴角,吃东西虽快却毫无声音,用餐礼仪简直无可挑剔。   席锐察觉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别这样看我,我会害羞。”   黎君忍着笑,装出一副心疼口气:“你瘦了。”   对方摸摸脸,回一个缠绵的眼神:“是啊,相思苦。”   两人差点笑趴到桌上去。   面前的男人是真的有些瘦了,轮廓更加分明,眼神也更加犀利,像是经过全新打磨,想来独自撑起一份家业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黎君不禁微笑,他深知对方脾气,就算苦就算累也顶多只会玩笑般抱怨两句,客厅的灯光每每亮到深夜,像足孩童般倔强的脾气,却也坚韧,十足的男人。   席锐终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好了,我不吃了,留一点给你,省得你总是虎视眈眈。”   黎君喝一口茉莉花茶,“我早已吃饱了,你请自便,一会儿顺便付账。”   对方闻言动动手指:“好,太好了,我会毫不客气,”说着招手叫来服务生,低声耳语几句。   黎君挑起眉:“你在打什么主意?”   席锐只是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不一会儿侍者端上来一盘甜品,超大号的香蕉船,三色冰淇凌球,一头插了一个小勺。   黎君睁大眼睛:“这个是小女生喜欢的情侣版甜品。”   席锐伸出一根手指:“一,这个挺好吃的,”伸出两根手指,“二,这个是两人的份,”摊开双手,“所以你还在等什么。”   黎君大笑:“你平时就是这样说服别人去做一件事的?”   席锐不以为然,“强硬的态度有强硬的好处。”   两人神情自然地吃完甜品,侍者神情自然地前来收掉结账,待并肩走出饭店,席锐突然叹一声:   “我终于明白英国和美国有什么不同,英人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我就算和你在大街上接吻都没有人来管。”   黎君挑眉,“我以为旧金山也风气开化。”   “是,但那只是脸上的不动声色,其实眼里都露出鄙夷,尤其在大家都认识你的区域里,做人不得不小心翼翼。”   黎君微微笑,英人骨子里的淡漠使得这个国家在某种程度上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只要你不冒犯他人利益,做什么都可以被允许。   席锐将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挑起半边眉看着身边人淡然的微笑,突然凑过身去吻他。   起初是试探性的吻,黎君退后两步,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随即大胆地回应,渐渐难舍难分,两人的手却一直放在各自的口袋里,只有唇部相接,待终于分开,呼出的白气已经氤氲了衣领四周。   左右看看,席锐笑起来,歪着头蹭蹭脖颈,“你看,大家目不斜视,似是已经司空见惯。”   黎君又微笑,“恐怕是的。”   他指一指两人身后的酒吧旅馆,上面飘扬着彩虹旗。   席锐扬扬眉,脸上的神色像是在说‘那又如何’,两人又往前走。   市中心泊车位奇少,两人索性乘地铁来回饭店,一走进地铁站便是一阵暖风,黎君自言自语:   “在这种时节敢去苏格兰,这才是英雄。”   席锐侧过身来,笑道:“什么,你想去苏格兰?”   “不不,我那帮同事,集体约了去登雪山,勇气可嘉。”   “我们也可以去。”   黎君大骇:“做什么去,度蜜月?”   席锐看着他,先是低低地笑,笑声越来越大,黎君也看着他笑,简直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这男人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转一圈:“我终于发现在这里我才有理由莫名快乐,我爱你,伦敦。”   话这样说着,一双眼睛却看着黎君,黑深的眼眸里带着笑意,黎君回以微笑,淡淡答:   “早有人说过,你若是厌倦伦敦就是厌倦生活。”   地铁里人不多,席锐半坐半靠在车厢一头,将手搭在黎君肩膀,时不时将头靠在他后颈,深深呼吸,似是要汲取热量,吐息间掀起一层麻痒,黎君只是笑,不回应也不拒绝,由了他去。   终于到家,席锐从口袋里拿出那串钥匙,炫耀般地晃晃,打开门,反客为主地做一个邀请的手势。黎君轻笑,也不客气,径自走进去开灯挂衣,任由后面的人不满地叫:   “喂喂,也不说句台词?”   黎君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绝不。”   “我回来了——”   “我的天,我没听见,我的耳朵不认识这种词汇。”   席锐露出一口尖牙恶狠狠地扑过来,被黎君一闪,扑个空,靠住墙壁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再回头,见黎君正倚着卧室的门,一手解着领带,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唇角的弧度和眼神皆明亮得让他无法直视,意味深长,气氛一下子变了性质。   “黎……”他开口。   黎君用空余的手朝他勾勾食指,动作里带着致命的诱惑,声音轻柔,如同下蛊:   “你不是想做么,来啊。”   席锐慢慢直起身,眼神同样变得深沉,嘴角也渐渐上扬,慢慢走上前,伸手扣在对方将解未解的领结上,放柔声音:“你确定么?”   黎君微笑,并不答话,用两指抬起他的下颚,在耳边磨蹭几下,手下猛地一用力,将他拉过来深吻。席锐从喉咙里笑出来,双手撑在他背后的门框,逐渐加重亲吻的力度,两人像是跳着贴身舞,旋转两圈倒在那张床上。   席锐抬起头来,故意露出一抹邪笑,五指在对方的喉咙轻轻掐拢:“你做好觉悟了?”   黎君轻笑一声,伸手去够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摸索出一盒润滑油,抛给他。   席锐接住一看,故作惊讶:“准备充分,看来是真的要从了我了。”   黎君并不答话,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眼神里充满挑衅,终于将他拉下来,在耳边轻轻一咬:“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双倍奉还。”   “哗,我好怕怕唷。”   两人同又笑起来,眼神在空气里相接,几乎撞在一起,像是将不相干的言语分离了出去,带着忠实的欲望和不耐,赤裸又暧昧地在对方身上打转。席锐俯下身,轻柔地将唇舌移过对方的耳际脖颈,逐渐往下,勾画出锁骨和胸肌的形状,右手猛地一用力,皮带脱落下来,草率地丢在一边,压到了原本就丢在床上的遥控器,电视啪地打开,一阵欢呼声——   “伦敦的新年烟火很有名,不看看?”黎君一只手插在他的头发里,眼角都是满满的笑意,语气还算平稳:“一年一度的场景。”   席锐微抬起眼瞥了瞥电视机,里面热闹非凡,市中心架起了巨大的室外溜冰场,人们在上面又唱又舞,BBC的主播挂着厚厚的围巾用兴奋的语气报道着场面,泰晤士河边尽是翘首以盼的人群,右上角的倒计时正不停地跳动,离年终还有十二分钟。   “唔,”他说,将黎君的牛仔裤褪到脚踝处,同样不羁地笑,“看看在十二分钟里我们能干些什么。”   室内开着暖气,却也颇冷,黎君抱着学习观摩的心态微笑着让身上的男人肆意妄为,对方却很是小心,一只手横在他的胸口不停摩挲,似是挑逗,又似是传递给他热量,另一只手往下而去,力道逐渐加重,情色地揉捏着他的敏感处。电视里的嘈杂似是逐渐远去了,黎君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仰起,那个主播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他在说什么?席锐在隔着底裤轻舔他,动作依旧是不急不缓的,简直是折磨,右上角的倒计时跳到六分钟,哦不,是九分钟,手指悄悄地滑了进来,底裤也被拉下,他含着他,含糊不清地说:   “放松,放松……”   有稍稍的不适,但比起聚集在下体的燥热根本不算什么,黎君抓着对方头发的手在不自觉地用力,视线似也模糊了,头顶的灯光一圈圈荡漾开来,席锐放开他,唇舌蜿蜒向上,温热的痕迹消散在微冷的空气里,他微抬起头,对方正朝着他笑,闪亮的笑容,又埋头下去,破碎的呻吟终于脱口而出——   “天,”席锐目光火热地注视着他的下体,“你真棒。”   黎君但笑不语,对方的手指还留在他的体内,充分的润滑使他并不觉得有何疼痛,席锐将身体整个压上来,流连在耳边的唇带着近乎烫人的温度,声音低沉:“黎,我不保证我不会射在里面。”   黎君挑挑眉,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一阵,抽出一叠安全套,在手里摊成牌型,喘着气笑,并不说话,用眼神示意他选一个。   席锐怪叫起来:“各种颜色口味齐全,准备这么充分!”边说边笑,伸手指了一个。   黎君用牙齿撕开包装,翻个身将他推倒在床上,依旧是沉默的,眼神却越发露骨,三两下将他的底裤褪去,双手扣住他的腰,将安全套缓缓抵在他的欲望上,用唇舌往下卷。   席锐抬起头,半是感动半是不耐地注视着他,生生克制住想要立时翻身进入他的欲望,轻吟着只有彼此听得懂的词句,电视上已经开始倒计时——两人的眼神再度相接,几乎是心照不宣的默契。黎君轻笑,从下至上地轻舔他的欲望,随即翻个身跪趴在床上,不像是臣服的姿势,反似是不羁的邀请,透过臂弯直射过来的眼神炙热又坦然,自始至终这个男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其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席锐贴身上去,含住他的耳垂,温柔地道:   “黎,深呼吸。”   身后的男人几乎是一挺而入,火辣辣的痛楚几乎是爆炸性的,一如电视屏幕上的烟花,人群开始沸腾,他们却用如此独特的方式突破年关,像是庆祝,又像是折磨。黎君几乎支撑不住,腰身一软,对方有力的手臂却将他固定在原位,声音和动作都放柔了许多,不停地吻着他的脖颈,左手上移放在他的唇边:   “很痛的话就咬。”   黎君咬着牙笑,将他的手指含进去,轻轻舔舐,席锐含糊地低吟一声,整个胸膛贴在他的背上,似火的热度,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爱恋:   “黎……你太诱人。”   黎君侧过头,话语里带了喘息,眼神幽深,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来吧。”   席锐没有犹豫,却也小心翼翼,只因黎君的眼神里尽管充满激情,却也能看出那一丝挑衅,他不敢也不会低估这个男人反攻的能力,只好步步为营,生怕被抓到把柄日后报复。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似是第一次,让他感到既兴奋又好笑,一时间仿佛承载了太多的情绪,感觉像是要涨开来,一阵阵电流般的快感从下体直达大脑,律动由慢至快,直到找到两人都能适应的节奏。亲吻从不间断,席锐合着他的手覆盖上他的下体,寻求着动作力道和快慢的平衡,电视里烟火依旧在奔腾,身体间传达的热量随着人群的情绪在高涨,黎君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和另一个人如此接近,这种感觉让人疯狂,放开了的挑逗、迎合、信任混在一起,达到从所未有的高度,两人同时呻吟出声——   “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to the year 2007——”   两人几乎同时瘫在床上,热潮尚未褪去的身体似乎能在冬日的空气里冒出白雾,呼吸声盖过一切,电视里主持人兴奋的声音似远似近,窗外的热闹这才慢慢回到现实,两人互望一眼,同时微笑,默契胜过一切的微笑。   “我该说什么?”席锐看着黎君翻过身仰躺在床上,又压上去,用下巴磨蹭着他的胸膛,“新年快乐,还是你好棒?”   黎君闭着眼睛,挑起半边眉,喘息般地笑:“你该说,‘什么时候轮到我’?”   席锐骇笑:“不会吧?”   黎君睁开一只眼睛,那种纯净而深邃的黑色,温柔又直接,笑意渐渐满溢:“你等着。”   席锐急忙顾左右而言他:“唔,新年烟火,名不虚传。”   黎君轻笑:“你看到了什么?”   “一团团白色的光,在眼前炸开。”   两人低低笑到一起,就着半坐半躺的姿势看着电视,伦敦显然夜未眠,河畔广场上浩大的人群在狂欢,陌生的人互相拥抱舞蹈,巨大的摩天轮里耀眼的灯光流泻下来,染蓝了河水,背景欢呼声高亢,连主播的声音都一阵阵被盖过,简直是疯狂的一夜。   席锐靠在他身边,轻轻道:“真美好。”   黎君看着这个男人眉眼里几近单纯却近乎脆弱的幸福感,并不答话,盖住他的手,慢慢地摩挲,半晌说:“去不去洗澡?”   席锐被他一把拉起,满脸都是惊讶:“哈?你——”   黎君朝他露出一个不羁的微笑:“看谁笑到最后。”   “喂喂喂——”   卧室套间里的浴室很是宽敞,席锐站在瓷砖地上看着这个男人弯腰放水,简直一览无遗,可是对方一改方才的温顺态度,偏偏散发出强大气场,让他不敢直视,便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黎君试了试水温,拉开浴帘,潇洒地一甩头:“可以了,洗吧。”   面前的男人一脸警惕:“只是单纯的洗澡而已?”   黎君轻笑,席锐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那笑声犹如蛊惑,只听他说:“你觉得呢?”   “原来英人不光擅长吵架,还是行动派,”席锐嘀嘀咕咕地站在淋浴头下,想了想,索性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学着对方的样勾勾手指:“算了,你来吧,我认。”   黎君只是看着他笑,渐渐笑出声,扯下毛巾扔给他:“多么的大义凛然。”   席锐接过毛巾,更是好奇:“不做了?”   见对方用手抚着嘴唇,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席锐终于恼羞成怒,将毛巾一摔:“妈的,你耍我。”   黎君大笑起来,没防脚下一滑,被拉过去深深吻住,笑意从舌尖颤落,随即借力狠狠吻回去,将对方压在瓷墙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颤,又凑上去啃咬他的耳垂:“我记账。”   “没问题。”席锐也轻轻地笑,一只手抚过他背后红紫的痕迹。   黎君的眼神闪了闪,一只手抵着他的喉咙,语气放低:“而且是高利贷。”   “唏?”这句才彻底吓到对方,随即一阵惨叫:“不要吧——”   第 20 章   日上三竿,两人原本还不想起来,偏偏同事们从苏格兰打电话来拜年,恭贺新禧,咕咕笑着要求黎君给他们加薪,又说着苏格兰的阳光如何如何白湛,天空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白云,黎君不禁失笑:   “我的天,我怎么养了一群诗人还不自知。”   大家纷纷笑,笑完了一起喊:“美国人在不在?和美国人说,祝他也新年快乐,让他记住美国和全世界一样也过新年。”   席锐翻个身,抱着枕头咕哝一句:“记住了,谢谢教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围了电话七嘴八舌一通,黎君好脾气地听着,嘴角噙着一个笑。空余的手找到对方的头发慢慢揉搓着,看身旁男人半睡半醒的神情简直满足得像个猫科动物,待挂了电话,往上一用力,对方马上叫起来:   “喂,好好的!”   黎君微笑,这男人此刻又变成了虎,不羁的眼神和凌乱的头发,嘴角慢慢绽放开一个明亮的笑,张开双臂压住他:“黎。”有软软的鼻音,像是要人沉浸进去。   黎君依旧扒着他的头发,将手往上抬,对方吃痛将头向后仰去,露出光洁的脖颈,他便凑上去吻他的喉结,随即打他一下:“起床。”   “喂,这算什么,糖果和鞭子政策?”强烈不满。   黎君跳下床,赤脚踩过地毯,打开衣柜穿上衬衣,下半身毫无遮拦,也无视身后那道热烈的视线,挑了休闲裤穿好,才回头拍拍还在和床单挣扎的男人:“没问题,我会让你见识到鞭子的。”   “黎——”   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长音,他的名字就像是从舌尖滚落,自然到浑成一体。   黎君照惯例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又发现厨房里多出一架咖啡机,那男人终于耐不住无咖啡之苦从美国带来巴西咖啡豆,只见他手法熟练地操作着,一时间房间里弥漫浓浓香气,他便笑得无比自豪:   “来,试试看?”   黎君含一口,“唔。”   “唔?只是唔?唔什么?唔的下文呢?”   黎君轻笑,摊一摊手,“我不喝咖啡,无法给予客观评价,说好说坏都是骗你的。”   “你这个人啊……”   席锐无奈摇头,是啊,他这个人,黎君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沉静安稳悠闲,看事客观透彻却能置身事外,就是这样不急不迫的气质深深吸引他,见到这个男人展现出他全部的性格,简直就是不停地带来惊喜。   黎君挑高眉看着他:“还没醒?眼神这么古怪。”   席锐学他样,喝一口咖啡,眼睛却看着对方,嘴角无尽上扬,黎君又笑,也不追问,转身准备早餐。   “你不觉得奇怪?”席锐靠在一旁看他烤面包,“两个不尽相同的人可以相处得如此融洽。”   “你在说谁?”   “我,你,我们,查尔斯和卡米拉,罗恩和赫敏,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例子。”   黎君大笑:“你想要我说什么,一切由情而起,毫无理由?”   “多奇怪,两个大男人在早晨的厨房里谈感情。”   黎君想了想,道:“有些人自以为可以控制他人生活,一旦开始交往,恨不得把人家的历史改写,到最后才发现改造出来的还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然后就分手,这样简单。”   席锐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咦,还说自己没有恋爱经验?”   黎君淡淡笑:“旁观者清。”   席锐放下咖啡杯,侧过去吻他,咖啡和红茶的香气混在一起,奇异的味道,两人足足吻了个把分钟,面包差点糊掉,又靠在一起一阵闷笑。   “这里,”席锐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迟早会坏掉。”   黎君撇撇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特别柔和,“我看根本是已经坏掉了。”   “嘁,”对方扣住他的肩膀,“你对我的智力有怀疑?”   黎君摊手,“没有,我一直觉得您的智力和您的国家总统不相上下。”   对方沉默片刻,恨恨地从牙根里蹦出三个字:“你骂我。”   黎君大笑。   席锐不依不饶,一路追到客厅,“不行,便宜不能给你占尽,今后你喝你的红茶,我喝我的咖啡——”   黎君打住他的话头:“你想签日内瓦公约?”   几乎是毫不犹疑地:“没错!”   黎君忍着笑,“日内瓦公约分四条,分别是对囚犯、伤者、和无关的平民承诺的保护,敢问席总裁是哪个?”   “……”   当初是谁说的来着?詹姆斯貌似温和无害,其实最最不可惹,轻轻一句话就能将你打下地狱。   席锐从自信的废墟里爬出来,提着来自美国的礼物去拜访了黎君父母,俨然一副已经登堂入室的模样,还送了老人一套手抄本西厢记,逗得老爷子直乐。见时机成熟,便诉起苦,将黎君前几日早上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结果老人笑得更响了:   “理查德,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英人幽默!”   席锐苦着一张脸:“简直有毒。”   “对,这就是高明之处,骂人不留痕迹,你若是智商不够高,就得呆呆让他骂,没准还得陪着笑,以为对方在夸你,中文里有句同等的表达,就是‘被人卖了还倒帮着数钱’——”   “父亲,”黎君温和地阻止,“别说了,美国来的客人快要哭了。”   父子俩笑成一团。   席锐也笑,咬着牙笑,慢慢放得开些,看对方嘴角的弧度不爽,索性拉过来轻轻一吻。   黎君似是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举动,只是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倒是席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微带歉意地看向老人,老爷子却只顾翻着那本西厢记,啧啧道:   “好书,好书,难得,难得。”   借着去厨房帮忙洗盘子的空当,席锐悄悄凑到对方耳边:   “你父亲真是只老狐狸。”   黎君轻笑起来:“活了这么些年,跑了大半个世界,什么事情都见过了,怎可能不成精。”   席锐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啧啧,大逆不道。”   老爷子又开始哼歌:学你爹心红胆壮志如刚……   黎君微笑看着他,朝他眨眨眼,节能灯的白光像是柔和得能浸出水来。席锐轻叹一声,将手撑在池台边:   “这简直是我梦想的生活。”   黎君又笑:“什么,和一个男人站在厨房里洗盘子,同时听一个英国的汉语学家哼红灯记?”   席锐轻踹他一脚,黎君轻巧闪过,两人都默契地相视一笑。   “在你家,”黎君慢慢开口,“你是不需要洗盘子的吧。”   席锐唔一声,淡淡道:“有佣人,穿黑衣服白围裙的那种,不拘言笑,见了你就低头,服侍你一辈子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黎君骇笑。   “还有,吃完饭就被赶到楼上去读书弹琴,看不完的名著,安排得满满的日程,父辈每周来检查一次功课,其余时间都不知道在哪里。”   黎君打量着对方,席锐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和语气一样的平静,手中的动作并未停顿,直到把一个盘子擦得铮亮,才抬眼看他:   “你知道,黎,我宁可自己没有降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哪怕是孤儿,或许也会和你一样碰上如此令人羡慕的养父。”   黎君只是微笑,眼神里多了安抚的意味,“天之骄子有天之骄子的烦恼。”   “呵,我才不是,他们希望我是,其实我也只有两只眼睛一双手,烦恼倒是多的。”   黎君看着他,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容易被小小的幸福满足,是的,他还懂得如何让自己快乐,他的要求并不高,这样的男人内心是无比坚强的。   “有时我自己也真怀疑”,席锐悻悻道,“在这个世纪居然还有这样的家庭存在。”   黎君微微笑,“人类总以为自己已经发展到高度文明,可是非洲照样有食人族部落在代代繁衍。”   席锐轻笑一声,像是叹息的笑声。微顿,将语调放低,   “一旦上了中学,就如囚鸟出笼,什么事都干,像是想要找回失落的自己,却只会觉得更加空虚……”   黎君微笑着看着他,眼神里是那种坦然客观的理解,又带着些许安抚意味,席锐便不再说下去,同样一挑眉,专心叠起碗盘。   黎君拿一块抹布擦了擦桌台:“我发现我们两个一旦开始聊天,要么伤感,要么毫无意义。”   “极端么,”席锐轻扬唇角,“对于你我之间,喜怒哀乐,可以毫无保留。”   门外沙发上,老爷子换了个腔调:这真是千古佳话传后世,兰英我笑在眉头喜心里——越唱越起劲,摇头晃脑,甩一甩衬衫袖子,摆个手势直指窗外,享受地半眯起眼睛。   席锐没忍住,扑地笑出来:“你父亲到底懂多少唱段?”   黎君无辜耸肩,两人笑到一起。   这一餐饭吃的特别饱。   老爷子是开明的,他让席锐留宿,没有客房,就干脆多搬了一床被子到黎君的房间,拍拍手让他们自己解决,这就出去了,留着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普通的单人床,黎君一个人睡上去就已经几乎撑满,两人挤在一起更是手挤手脚挨脚,折腾了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席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们其中一个睡地上,要么我们叠着睡,但是每两小时得上下互换,否则恐怕会被压死。”   黎君用手撑着额头:“好的,请你务必设好闹钟。”   席锐索性将他双手扳开,跳上去压住他,眼神危险:“我听不懂英式嘲讽,我想压着你睡一晚。”   黎君似是已经困极,半睁着眼睛:“请便,但是我睡姿不好,没准会踢你下床。”   “睡了这些天都没见你——喂!”   席锐呆呆地坐在地上,半晌想起反抗,猛地跳起来将黎君也拖到地上,突然又兴奋起来:“就这样,对,一起睡地板吧,这样比较公平。”   “温暖至极的主意。”黎君嘲讽地道。   席锐却全然不闻,将床推到墙的一边,拉下自己的被褥床单铺在地上,拍拍手:“没关系,我的垫地上,拼一下你的被子就好了。”   黎君呻吟一声,根本懒得反驳,任由对方微冷的身体贴上来,两人蜷成一团。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露营,”席锐却没有想睡的迹象,“在森林里,也是冷的要命,裹着睡袋看着树叶和星空——”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天花板好不好看?”   “喂,黎,你太不配合。”对方似是不满,双臂将他困得更紧。   黎君长叹一口气,艰难地翻个身,看进对方在黑暗里似乎也闪着光的瞳眸,轻道:“我明白了,这就好比麦克杰克逊,从小未能好好享受童年,到了四五十岁突然决定要将失去的时光补回来,就变成了一枚老顽童,对不对?”   席锐原本笑着听他说,渐渐气结:“你又骂我。”   黎君轻轻笑起来,伸出半只手揪住他的睡衣领口,拉过来吻他,似是有无尽的温柔:   “What you didn't have before, you will have in the future.” (你之前所没有的,将来会有。)   “听听,简直就像是告白。”对方的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   黎君又翻过身,揉一下眼睛,面朝墙叹道:“什么告白誓言的,有何必呢?分分合合是正常的,且不可逆的,海誓山盟只是牢笼和枷锁而已。”   席锐轻笑:“你倒是想得很明白。”   黎君不语,他想起叶凡那双漂亮却阴郁的眼睛,曾经说过的话,正是因为有了誓言的存在才会带来更大的失望,由爱而生的恐惧,恐惧变为愤怒,愤怒终于转成恨,然后一切不可挽回。   身后的人轻轻拨弄他的喉结,“喂,喂?”   “嗯,还醒着。”   “夜深人静,任谁都能摇身一变成哲学家。”   席锐的声音带着笑意,似是理解地蹭蹭他的后背,呼出的气就在很近的距离,很暖。   “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家的事么?我给你讲讲吧,”席锐又说,语气似是哄小孩。   黎君微微笑,“我并不是一定想要探听你的家事,只要你不走私不贩卖毒品军火不出身于黑道,其他就和我没关系了。”   简直是典型的英人思考模式,只要不威胁到他人安危,其余一切随君自便,就光是这一份洒脱,才使这个国家能在失去自身的帝国光环后接着悠闲地生存下去。   席锐想了一会儿,用最最简单的开场白:“我的名字叫席锐。”   黎君果然笑起来,肩膀微微地抖动,席锐便用一种小学生介绍自己的语调接着说:“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黎君陪他演戏,也用认真的语气道:“是,他叫莱恩,莱恩.席。”   席锐低笑两声,话锋一转,“我母亲是后来嫁进席家的,一直想要个女儿,最好取名席悦,好让后代开开心心,没想生出了个我,无奈之下把悦字的一颗心改成了一块铁。”   黎君不语,静静听他说,席锐便接着道:“看你,黎君,‘帝君的君,因为黎姓和上古帝君有联系’,哗,多高贵的名字,我这名字却是妥协而来的。”   黎君失笑:“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人如其名,小的怎么会不记得。”   黎君一挑眉:“若我真是帝君,那么这便是我的名讳,你敢大声说出来,倒也大胆。”   席锐气不过,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黎君吃痛,却忍不住直笑,一双眼睛从下至上地看着他,明亮的笑意从嘴角延伸到瞳眸最深处,就是这样简单明澈的一双眼睛。   席锐叹一口气,轻吻他的额角,“还是睡吧,共处一室却没地方伸展手脚,你父亲真正狡猾。”   老爷子心情很好。   两个年轻人早上起了床,席锐发现厨房里居然有咖啡机和咖啡豆,兴奋地要一展身手,泡出的咖啡香味飘出三里远,加一点奶和少许的糖,老人简直抱着杯子不肯放,说是回到了在罗马的年轻年代,又再三地要求席锐多多提供上等咖啡磨泡服务,席锐大乐,像是找到知己,一连声地答应。   黎君还是喝他的红茶,上好的格雷伯爵,不加奶也不加糖,暗红的颜色,香味也很隐秘,像足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的悠闲姿势。   他看新闻,席锐靠在沙发边上看他,老爷子看着这两人,嘿嘿直笑。   黎君像是知道,眼睛都没斜一斜,只是淡淡地看着巴格达的炸弹,新上台的政策,等插播广告,才放下茶杯,舔一舔嘴唇:   “我看了全世界的新闻,你看到了什么?”   席锐笑一笑,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也看到了全世界。”   黎君像是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目光从电视上拉回,慢慢朝他挑起眉,整个动作像是文艺电影里的慢镜头,充满清晨的阳光,说不出的柔和。   黎君说:“告诉我,你到底看的哪部电视剧,如此经典,无时无刻不在背它的台词。”   席锐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有和语气不同的温柔,像是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宠溺。他也是知道的,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会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孩子气,这样一种凭着感觉走的冲动,因为他知道他会懂。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安心的感觉了,当知道有人懂你的时候。   他就这样不说话,黎君的眉毛越挑越高,终于笑出声来:“你这副样子,就好像你们总统被问及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到底在哪里,睁着眼睛装听不懂别人的话。”   “喂,一大早起来就讨论政治做什么,我们何不谈谈天气?”席锐也挑起眉。   黎君唔一声,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却有温和淡然的背影,一转身,脸上又带了恶作剧的笑容:“恭喜你,就快成功毕业成英国人了。”   席锐不知该不该笑,跟着他进了厨房,做点简单早餐,一家子一样围着餐桌吃了,两人才告辞出门。   “从今开始,你家便是我家了,”席锐将手插在口袋里,仰天笑眯眯。   黎君径自拿出车钥匙解锁,“这简直是自说自话的典范。”   席锐睁大眼睛,故作惊讶状:“咦,我已经上门拜访,礼物也给了,茶也敬了,样样做得周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黎君没忍住,靠着车门大笑起来,这样清朗的笑声。席锐微微抬眼,看见一头银发藏在客厅蓝色的窗帘后面若隐若现,唏,那个老顽童。   黎君说:“我现在让你逞一下口舌之快,回去就有你苦的了。”   “吓,干什么,大过年的让我跪搓衣板?”   黎君反问他:“你在我家见过那种东西?”   “是是,大家民主一些,要讲人权。”席锐笑着举起手。   黎君抿着唇看他,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半晌轻轻道:   “别忘了三月合约,你请管理顾问不是白请,现在家里会有一堆账单在等着你。” 第 21 章   “一百二十万英镑。”   “一百二十万英镑。”   “一百二十万英镑!”席锐甩手做吸冷气状。   “一百二十万英镑。”黎君点头。   席锐摸摸鼻子,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   “我的天,简直是抢劫,不,是对布莱尔的儿子绑票后的赎金!”   黎君坐在桌旁耸肩,“我上司还嫌这次赚的少了,若是要欧文开帐,估计至少二百五十万。”   席锐挑起半边眉,“你这是在骂他还是骂我?”   黎君又耸肩,“我在说实话。”   对面的男人看看他,再看看那个数字,摇头叹笑,拿出支票簿和钢笔,将笔盖咬在牙齿间,含糊地问:   “开给谁?”   “公司。”   “哗,还以为全进了你的口袋,这样我还有机会拿回几个子。”   黎君看着他笑。   席锐写了支票,流利地签个名,将薄薄一张纸装进信封里封口,扔在桌上,像那里面并不值百万英镑一样,却又朝着黎君皱起脸:   “若是客户事后肉痛了怎么办?”   “英人一向信用很好,一般来说不赖账。”黎君微笑。   “也不顺便提供心理咨询服务?”依旧苦着一张脸,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唔,”黎君想一想,做出认真的表情:“至少在我们的帮助下你成功创业,开一张百万支票不眨眼,且一时半会儿不会担心上街去喝西北风——这叫一分价钱一分货。”   “万岁。”   席锐干巴巴地回应,黎君又是一阵大笑。   新年新气象。   新年头几天就下雨,伦敦典型的灰暗天气,两个人靠在沙发里窝马铃薯,借了加长版的魔戒三部曲,一边喝红酒一边吃薯片,整整十五个小时,屁股都坐的发痛,最后看到阿拉贡在黑门前发表临战演说,气势磅礴,两个人都有些心潮澎湃,互望一眼,又笑到一起。   维维安打电话来,难掩语气里的揶揄:“你们两个,小心长出小肚子。”   黎君将手机按了扩音,放在一旁,赤脚踩过地毯去拿三文治,席锐整理着桌上的薯片残骸,一面笑:   “先是小肚子,然后有皱纹,再一看,哗,已经白头偕老。”   那头的小姑娘咕咕地笑,黎君抛一罐啤酒过去,正中对方的胸口,也笑,对着电话说:“你老板在放假。”   “老板,你该去加勒比海晒太阳,而不是窝在家里躲阴雨。”   席锐摇摇啤酒罐,啪地拉开,泡沫溅湿黎君半边脸,他凑过去舔,在对方耳边轻轻道:“好主意。”   黎君让出一截脖颈让他舔,一面语气自然地说:“唏,我放假又不带薪,这美国佬也才抖空袋子付了我们的佣金,哪里有钱去晒太阳。”   “老板哦,你好可怜。”维维安笑个不停,“当然你们也可以祈祷让伦敦出太阳。”   “是,我知道了,下次我为世界和平而祈祷的时候会顺便的。”   两人挂了电话,笑成一堆。   结果一月中旬真的开了太阳,全伦敦的人都欢欣雀跃,见惯美国西部阳光的席锐更是感觉重新活了过来,放下手中的工作拉着黎君去了公园。   “旱冰,旱冰会不会?”这男人晃着两双旱冰鞋,“海德公园的大道最是宽敞,一边跑着皇家警队的马,一边人们成群结队溜着旱冰,我一早就想试试。”   黎君有些犹疑,在树底下磨磨蹭蹭。   “咦,你不会?”对方反而眼睛一亮,“太好了,我教你。”   黎君骇笑:“怎么看你都不怀好意。”   席锐快速换上冰鞋,来回滑转两圈,两手叉腰,一脸得意:“这是什么话,真男人就是要勇于尝试和挑战未知。”   “其实你根本就是想看我摔跤。”   席锐大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摔不到你。”   黎君叹一口气,蹲下身换上冰鞋,向前走两步,身形有些摇晃,旁边那只手及时上来扶住,席锐耐心指导他:“右脚向前踩,左脚向后推,自然些,很好——”   黎君照他说的去做了,逐渐找到平衡,动作也熟练起来,席锐挑起眉:“咦,学的好快。”   对方轻笑:“中学时候也玩过的,太长时间没练了,有点生疏。”   席锐只是看着他,黎君滑过去拍拍他的脸,揶揄道:“怎么,看不到我摔跤就这么失望?”   “诶,小算盘落空,当然失望。”   黎君大笑。   两个人沿着宽敞的大道往前滑行,并不心急,也没有要玩花样的意思,只是慢慢地滑着,一边是草地,一边是水,今日阳光特别好,整个湖上都波光粼粼。   滑了不久,果然看到一对皇家马队骑过来,高大的马高大的人,神气的大盖帽,却都有着悠闲的神情,从他们面前慢慢晃过去了,连马蹄声也是柔和的,一下两下。   席锐一直淡淡笑着,微眯起眼看着这些景物和人,终于对同伴说:“像是回到学生时代,不过不似那种没日没夜的疯狂,心境平静得不行。”   黎君看他一眼,稍稍扬起唇角:“欢迎来到英国。”   席锐叹笑一声,仰头看天,难得的太阳,天空便蓝得纯净:“我想我会爱上这里。”   黎君望着他,只是笑。   席锐又拉了他开始加速,耳边生风,路边的风景向后刷刷倒退,身边的男人始终和他并肩齐行,不超也不落,突然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面包屑扔进湖里,惊起水禽一片,扑拉翅膀的声音又在他的笑声里远去了,那英气逼人的眉眼里全是微小的满足和快乐。   黎君看着他:“玩的可算开心?”   “像是年轻十岁。”   “嘁,你不提醒,我还真不记得我们都老了。”   席锐将头靠过来低低地笑,两人一起坐在岸边,看着一群小孩追赶在岸上晒太阳的天鹅。   “一会儿觉得自己像是小孩,一会儿觉得自己老了,恨不得马上退休。”   黎君唔一声,西欧尽是经济高度发达的国家,有着坚强后盾,人人都可以舒适得像退休。   席锐伸一个懒腰,顺势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叹道:“这景象,像足童话世界。”   黎君尚未答话,裤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席锐斜眼看他:   “喂,基本约会礼仪第一条,将手机关掉你知不知道。”   黎君轻笑,翻开手机查看短信,阅毕抬眼:“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有人催我们快快回到现实世界。”   席锐作势叹一口气,语调却依旧是轻快的,拉他起来,说:“你站在这里,看王子华丽的退场。”   “什么?”   黎君不禁骇笑,只见对方滑了开去,在五十米开外向他挥挥手,依旧是那样明亮张扬的笑容,然后俯下身,背着手,身形流畅地向他滑过来,速度极快,忽而又张开双臂,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黎君退后两步,伸出手,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抓住他的腰旁边一转,似是漂亮的舞步,轻巧化解那股力,原本以为两人会齐齐摔倒的路人在倒吸一口气后开始鼓掌。   席锐趴在他的肩头喘着气笑:“嘿,就知道难不倒你。”   “还说不想看我摔跤,你这个小人。”黎君笑骂。   对方直起身来,看着他,一脸的张扬:“这叫默契,默契懂不懂?换了别人早就一起摔得嘴啃泥,就知道你不会——”   黎君的手还放在他的腰间,猛地一用力,两人吻在一起。   半晌,席锐睁开一只眼睛,满带笑意,语气轻柔:“这是你的方式,嗯?”   黎君看住他轻笑:“我拒绝台词,比较看好自由发挥。”   “咦,境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开公园,在车站分手,黎君直接去了公司总部。   年仅五十头发却已花白的上司坐在皮椅里等他,见了面第一句话就是报数字:   “一百二十万。”   黎君颌首:“一百二十万英镑。”想想补充:“对于新开企业,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支出。”   那老男人在指尖玩着金笔,突然站起来,双手撑住宽大的办公桌面,将身体向前倾:   “詹姆斯.黎,告诉我,你为谁而工作?”   黎君并不被对方气势所慑,淡淡答:“公司。”   “公司,你的公司,我们的公司,不是他的公司——”对方并未提高声音,语气却在逐步降温,“你这次分明没有努力为公司争取利益,一味为客户省省省,到头来你吃什么?你的下属同事吃什么?”   黎君不语。   “你可知道,凡是有能力到这样大公司来请管理顾问的,都有雄厚的资金,无论是自身的还是家庭供给,无论怎样,你都没必要替他们收紧袋口。”   黎君依旧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看住上司的灰眸,目光坦然。   那老男人叹一口气,坐回皮椅里,用手扶住额:   “詹姆斯,我所有下属里就你最难收服,因为你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告诉我,为何你还在这里?”   黎君轻笑一下,“不用负太多责任,也有自己的掌控能力,我对现况还算满意。”   “其实我们最怕你们中国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九七年英国政府对香港恋恋不舍,中方代表却充耳不闻,淡淡微笑,只说一句:‘九十九年期限已到’,英人拉不下脸,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帝国又少一块。”   黎君不答话,目光停在墙上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周围,嘴角微微噙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上司再叹一口气,将一个信封推给他,道:   “这一次项目,请千万不要因为对方是同胞而手下留情,若是人人都有你这种好心肠,公司迟早倒闭。”   黎君接过信封,掂一掂:“又是中国人?”   “是,原本我以为华人与华人之间好讲话,轻轻松松就可以多多进账,没想到你彻底倒戈。”那老男人眼睛紧紧盯住他。   黎君对上对方的目光,那条老狐狸久经商场,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可他偏偏装傻,收了信封,朝上司点一点头:“下次我会注意。”   “詹姆斯.黎!”那人在身后没好气地喊他,“你什么时候要辞职,提前两周告诉我!”   黎君笑着关上门。   走到大楼底下,黎君向同事群发短信,十二道金牌召回所有手下,待他赶到办公室,人均已来齐。   黎君往已经沾灰的办公桌上一坐,双手撑着桌沿和大家打招呼:   “不是去苏格兰晒太阳了吗,一个一个白得像面粉。”   众人纷纷佯装不满,“老板,我们邀请过你了,是你自己说不要去的,这会儿又来刻薄我们。”   黎君笑笑,“有没有谁把钱都花完了?”   “有——”   “花完了再来赚,”黎君伸手拿出那个信封,在他们眼前晃晃,“这次的任务。”   众人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信封打开,抽出厚厚一叠资料文件,一翻手,将它拍在桌子上,一脸神秘笑意,又起哄:“老板最爱玩了,又不是军情五处的任务,哪里这么神秘。”   黎君说:“又是一个中国人。”   “好啊,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不是再来一个美籍华裔就好。”   黎君朝维维安勾勾手指:“你在上次的项目里最卖力,你来颁奖。”   那小姑娘也不推脱,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走上前抽出一沓文件最下面的一张纸,清清嗓子:   “本届奥斯卡影帝的得主是——”   然而电光火石间黎君已经看到了那文件抬头委托人一栏里的名字,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网络营销业,‘中国制造’,总裁:梁启生。”   办公室里忽而就静得没了声音。   第 22 章   “哗,这一招真狠。”   “何止是狠,简直绝了。”   席锐从电脑前抬起头,双手托了下颚,眼神里略带玩味地看着他:“你要怎么做?”   黎君皱眉轻笑:“这是一场打不赢的仗。”   “别这么悲观。”   “不,你看,结果只可能有两个,要么你由我们亲手托起的公司被我们亲手击垮,要么我们连自己亲手托起的公司都无法击垮,无论哪个结果,输的都是我们。”   席锐朝着他笑,笑容微显疲惫:“简直是绕口令。”   黎君看着他,“你听过这个故事没有?有一个人,在街上卖一把什么都能击穿的茅,和——”   “365个成语故事,自相矛盾,是是,我听过。”席锐笑着截住他的话头,“黎,你在紧张。”   黎君喝一口啤酒,“我没有。”   “唏,你这个人,就是太聪明,我几乎可以听见你脑子嘎叽嘎叽转动的声音,你想得太多。”   黎君看着他:“何止是我,刚看到委托人的名字,整个办公室都变了脸色,这事关我们的业绩,不得不步步为营。”   那种感觉,就像大脑突然停滞十几秒,然后被逼着高速运转永不止息,黎君已经觉得有些头痛。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危机,朝他笑着说:“嘿,我们终于又成了对手。”   “什么是‘又’,哪里来的‘又’。”   席锐微笑地看着他,眼神温柔:“别紧张,你还不知道那人要你们做什么,没准他的公司已经面临倒闭,根本无暇来吞并我们这样的虾兵蟹将。”   黎君只是苦笑,他听得出席锐话语里的安抚意味,也并不认为梁启生的来意如此简单,对方摆明了已经用上心理战术,就不得不仔细防备。   次日中午,对方的电话就来了:“黎先生,请移步金丝雀港xx路二十四号,详谈此次委托事宜。”   金丝雀港,Canary Wharf,伦敦的金融城,各大企业银行都在那里立有分部,真可谓寸土寸金。待黎君驱车赶到,发现对方给出的地址位于路透社总部旁边,装修气派,简直不像一个小小网络公司所能承担的豪华,心下的疑惑不禁又多了几分。   梁启生坐在檀木办公桌后,见了黎君,站起来和他握一握手:“黎先生,令尊恢复得怎样?”   黎君淡淡道:“托福,尚可。”   对方笑了笑,像是不介意他的冷淡,又说:“对鄙公司印象如何?”   黎君看了看四周,如实答:“奢侈至极。”   面前的男人便笑了,笑意深沉,“冒昧问一句,黎先生的前一位客户,就是中国快递的席总裁,他的办公室有多大?”   黎君看着他:“两室一厅,总共百平方米。”   “哦,那是在哪里?”   “我家。”   梁启生大笑,“黎先生好幽默。”   黎君但笑不语,一双眼睛似是要将对方看透。   梁启生收敛了笑意,示意他坐下,又说:“我公司最近想扩大生意面,最好垄断部分市场,黎先生怎么看?”   “很有野心。”   梁启生抬一抬眼,“没有野心,怎可能在这商场立足。”   黎君不语,仔细打量着这个人,明明一副文儒书生相,笑起来却有阴沉之意,眼睛里似有乌云,若真是相由心生,又怎可能是个简单角色。   对方继续说:“我在英国读的私立中学,后到美国哈佛进修,时势所迫,除了往上,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呵,人人都以为这是平步青云的一条路,其实最为可怕,一旦受私立教育影响,大脑接受面不知要窄多少,还有,从小被灌输要不惜一切手段达到目标,长大做事才会心狠手辣。   黎君礼貌地扬扬唇角,以示自己听到对方说话,还是不响。   梁启生见他不答话,也不勉强,推一份文件过去:“这是公司人员草拟的计划书,还望黎先生以及同事过目,如果可行,希望可以在两周内投入实行。”   两周内,我的天,黎君在心里呻吟一声,对方明显不想给自己留喘气的余地。   “至于资金方面,”梁启生又说,“完全不用吝啬,这是公司发展的长久之计,只要必要,黎先生尽管开口。”   黎君挑一挑眉,微微笑:“我会的。”   办公室里弥漫着战场的紧张气氛,人人皆低头苦干,黎君推门进来,不禁发笑:   “咦,你们是谁,我的同事都到哪里去了?”   众人抱怨:“还能哪儿去,都生出三头六臂躲起来了,留下我们进退两难。”   黎君将那份文件拍在桌上:“没时间怨天尤人,梁总裁下了命令,两周之内,他们要做这个行业的老大。”   维维安走过来草草扫了一眼,随即呻吟:“我的天。”   “诶,真是悲哀,我居然开始想念那美国人提供的免费香槟。”欧文语气酸酸地道。   黎君轻轻告诉他们:“这位总裁也去过美国进修,念的哈佛。”   “嘿!”   “更可怕的是,在此之前,他在英国读的私立中学。”   众人纷纷怪叫,“这种人,不是很有本事么,下次根本不该接他们的委托!”   黎君苦笑,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牢骚归牢骚,很快众人安定下来,恨不得将那份计划书挑成碎片,仔仔细细研究分析,得出的结论却是:尽管野心勃勃,凭这公司的实力,并非不可行。   “这下不光是那美国人的公司,这行业里面的小虾米都要如履薄冰。”   黎君用手揉眉:“垄断市场以后呢?随他们漫天要价,苦得还是消费者。”   “花钱的本来就是弱势群体。”   黎君苦笑,“是,所以不用替梁总裁省钱,若是有必要去中国谈判,切记要乘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   众人答应一声,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散开,只是盯牢了老板看。   黎君抬起头,睁大眼睛:“怎么了,突然对我这么感兴趣,恕我对办公室恋情没有好感。”   众人这才笑起来:“谁不知道老板心上有人。”   “见鬼,这不是八卦的时候。”   “不不,老板,那个美国人怎么办?”   黎君微皱起眉:“他还在我家里白吃白住,听见这事像是在听一个笑话,好得很。”   “哗,什么样的气度。”   黎君失笑。   众人又感叹:“真想不到会连续碰到两个如此有挑战性的项目,来这公司也算没白走一趟。”   黎君开玩笑地告诉他们:“那条老狐狸,他早就看我不顺眼,所以才接二连三出难题。”   “他也真是糊涂了,若是我们一个不小心将上次的资料泄露给这次的客户,岂不是将那美国人给卖了——商业道德在哪里?”   “诶,在商场,道德心时不时会出去度假的。”   黎君又摇头:“就算是老狐狸也没法拒绝这次的委托,人家并没有说是针对哪家公司,只是想扩大自己公司规模,弱肉强食本是自然界规律。”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不知是谁轻轻说了句:   “我们不会手下留情。”   众人面色皆很沉重,说出来的话像是有千斤的份量。黎君扬扬唇角,轻轻重复:   “不,我们不会。”   当晚,黎君坐在沙发上再次翻看那份计划书,不停地做着笔记,冷不防后面探过个脑袋:   “吃不吃空心粉?”   黎君当即将文件收起来,抬头:“不,我不饿,谢谢。”   话未说完,目光落到对方手里端着色香味俱全的意大利面上,化开的奶酪和番茄酱放在上面,香气四溢,正有些犹疑,席锐笑起来:   “我知道你是条件反射礼貌拒绝,快来,我不计前嫌。”   黎君坐到桌边,朝着他笑:“你的成语真的用得不怎么样。”   “嘿,语言最大的用处在于沟通,何必吹毛求疵。”   黎君慢慢吃着热腾腾的面条,感觉味蕾一个个活过来,不由得长叹出一口气。   席锐坐到他身边,拿了叉子分同一盘食物,又笑他:“看你,还说不紧张,简直就快生出白头发。”   黎君但笑不语。   对方问:“刚才在看什么,藏的这么急?”   黎君看他一眼,平静答:“商业机密。”   “诶,”席锐做出一副气馁的样子,“你看,才一天功夫就事事瞒着对方,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黎君终于忍不住,一口面条呛在喉咙里,对方替他倒了杯水,又坐下来,语气放得轻柔:   “你看,到时破产的是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黎君拿了餐巾纸擦嘴,随即轻轻道:“你不会破产,我对我负责过的项目都很有信心。”   席锐看着他笑。   黎君三两下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完,到厨房拿出一瓶雪利酒,一人斟了一杯,坐下直视对方的眼睛:   “梁启生的计划并不是特别针对你的公司,所以我们应该不会起任何正面冲突,但还请你万事小心。”   “咦,英人一旦和你客气,准没好事。”席锐随是轻松地笑着,眼神已经深沉起来,“他还能做什么?不外于扩大公司规模,抬高进价拉拢国内经销商,难不成还能垄断市场?”   黎君不语,一口一口啜着杯里的酒。   “我的天,”席锐悚然动容,“我的天。”   两人一阵沉默,黎君忽然看了看他,“我什么都没说。”   席锐突地笑出来:“对,不如玩那个游戏,我问问题,你只要点头或是摇头,这样就不算泄露天机,自欺欺人。”   黎君耸一耸肩,依旧保持缄默,席锐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垄断市场,天,这怎么可能,总会有人出手干预,零六年Tesco想收购Morrisons,市场股份超过百分之六十,政府终于出手阻止——”   黎君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赞赏,席锐便笑了,“唏,你以为我只是个爱玩的公子哥。”   黎君又耸一耸肩,“我从未这样觉得。”   对方叹一口气,“垄断市场,诶,垄断市场——”   黎君出口阻止:“没有人说过他们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席锐用手臂垫着头,趴在桌上看他,低低地笑:“黎,隐瞒与否都没有任何区别,这就好比屠宰场里的鸡鸭总是要被赶去杀头,这和它们事前知不知道没有任何关联。”   黎君还是不响。   席锐干脆将脑袋在手臂上滚来滚去,嘴里念叨着:“怎么办,之前还能卷着铺盖回美国,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了,怎么办?”语气像足一个耍赖的孩子。   黎君看着他,终于慢慢笑起来,“你其实一点不担心是不是?”   席锐随口答,“担心没有用,何必徒增烦恼。”   黎君微笑,“连欧文都说你好气度。”   “唏,那个彻头彻尾的英国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讽刺我。”   黎君只是笑着看住他,眼神里像是多了一种释然,席锐也笑,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   是,有什么必要担心呢,两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逢事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根本不用怀疑对方的能力。   最终席锐举杯,轻轻和他碰一下:“祝福。”   黎君举杯:“祝福什么?”   “世界再无饥荒,武器统统失效,中东地区得以和平,还有,美英相处友好。”   黎君大笑。   第 23 章   一大早黎君就让同事去和梁启生的手下详谈计划书事宜。   没想,不到午饭时分,先遣队便纷纷归来,这次,连一向耐性很好的马克也忍不住,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们根本没有诚意,坐下尚未两分钟便打断我们的话头,说是计划书没有问题,他们已经派人去中国详谈收购事宜——若真是这样,还要我们来做什么!”   这是一帮正直青年,拿了钱便要办事,你若是放他们闲闲摸鱼,他们还当作是侮辱。   黎君以眼神安抚他:“别急,他们怎么说的?”   “已经开始实施收购计划,就是要我们跟在后面直跳脚。”   黎君问:“他们已经联系上中国的供应商了?”   马克点点头,“说是在香港有家庭朋友,谈起来比较快。”   呵,世交,简直占尽优势。   黎君想了想,毫无办法,只得说:“静观其变。”   打击简直接二连三。   维维安推门进来:“老板,他们那边的人说在香港找到了可靠的进货商,而且打算启用全新的商品质量审核系统,和ISO直接挂钩,这样其他的杂牌商品统统通不过检验,根本连进货都无望。”   黎君一怔,我的天,简直要赶尽杀绝。   “国际质量体系机构那边怎么说?”   “他们非常赞同,香港向来和英国有良好联系,这和大陆不能比。”   黎君呻吟一声。   维维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轻轻说:“可是大势已去?”   黎君仰天闭着眼睛笑:“就算是,也要力挽狂澜。”   只见他睁开眼睛,幽深的黑眸里充满不知何处而来的坚定,维维安笑了笑,轻轻关上门。   噫,这样的执著,散发出无限魅力。   黎君拨一个电话给养父,告知这几个月自己将会很忙,老人在那边呵呵地笑:“没关系没关系。”   黎君顿一顿,“理查德他也会很忙。”   “我知道,他方才来过了,带来一整包巴西咖啡豆,看起来倒是有些恋恋不舍,嘿,这小子。”老爷子那边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像是放着古老的革命黑白电影,隐隐约约能听见铁道游击队的对白。   黎君一愣,“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不用说,”老爷子轻描淡写地答,“詹姆斯,中文是博大精深的,要记住一句话,切不可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   黎君想一想,慢慢浮起个笑容,坚定地答:“是,父亲。”   他召集来手下:   “各位,梁总裁把这次的项目当一次赌博,那么我们也把它当一次游戏,切不可太过在意。他若是让你倒茶,你就问要不要加奶,明白么?”   众人面面相觑,逐渐反应过来,嘿地一声:“玩心理游戏。”   “对,要记住,英人即使淋着雨也不至显得狼狈。”黎君说着举例,“二战时候,牛津街商店外挂着牌子:Open as usual(照常营业),第二天店面被炸开一个大洞,于是挂起另一个牌子:Open more than usal(比平常开得更大了),学的就是这份气度。”   众人大乐,得令而去,果然心平气和,一下午好几个来者不善的电话也统统微笑接下,不动声色地施以嘲讽,实在气不过,喝一口茶将喉咙口的咒骂咽回去,接着干活。   五点正,黎君看一眼墙上的钟,一挥手:“下班。”   大家心照不宣,一股风一样刮走,对这个项目毫不留恋。   黎君将资料全部留在办公室,空手回到家,席锐正在打电话,见他进来笑一笑,又压低声音继续讲。   黎君也不打扰,悄悄去卧室换了衣服,出来时却忍不住揶揄一句:“你看,现在是真的要互相隐瞒了。”   席锐似是有些疲惫,笑笑,并未作答,说:“我去洗澡。”   黎君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听浴室的水声不断,突然萌起一个念头,便蹑手蹑脚地闪身进去。   席锐仰着头正在淋水,感到有人接近也不睁开眼睛,轻笑:“啧,债主上门了。”   黎君需要想一想才记起他在说什么,伸手抚过他的脖颈,“你倒还记得。”   “何止是记得,”对方睁眼,故意拿捏着语调,“小的根本是日夜等着帝君临幸。”   黎君扑地笑出来,除下衣物,站到他后面,学着样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席锐微微侧头,黎君像是得到许可,一路轻吻下去,再沿路返回,咬住他的唇。   黎君的吻不常带有侵略性,反而有探索和安抚的味道,动作不急不缓,倒像是胜券在握,又好似致命的温柔。一双手在对方的身体各处游走,或轻或重的揉搓,在腰际稍作停顿,席锐微微一颤,黎君又改为探究的爱抚,温热的水流在两人紧密的身体间穿插而过,雾气渐渐蒙了镜面——   “等等,”席锐睁开眼睛,伸手取了沐浴乳递给身后的人,“我后面没被人碰过。”   黎君咬着他的耳垂问:“你只在上面?”   席锐轻笑:“那也要看是谁。”   黎君不再说话,取了沐浴乳,却从他的脖颈涂开去,来到他的肩膀,索性替他按摩起来。   席锐呻吟一声,“痛啊。”   黎君淡淡道:“很明显,这几日紧张的人不是我。”   席锐只是苦笑,渐渐在他手下放松,嘴角的弧度也从苦涩变得满足。   “你从哪里学来的按摩手艺。”   “父亲他对中国的什么都感兴趣,语言,食物,中医,针灸,按摩,样样会一点儿。”   席锐轻笑,“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但是黎,你真的充满惊喜。”   黎君嗯一声,放开手,“我再给你个惊喜,今日我不讨债了,只是纯粹想帮你放松一下而已。”   席锐一怔,又好气又好笑:“喂!”   黎君无辜回头,只见对方用手指一指下体,一脸坦然地指责:“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黎君歪歪头,目光在那个已经明显有了反应的部位转一圈,眼里带着恶作剧的笑意:“你想我怎么做?”   “嘿,”席锐气结,“没见过你这样可恶的。”   黎君挑眉学他语气,“刚才还毕恭毕敬称我为帝君呢,这会儿又要造反了,没见过你这样无礼的。”   席锐紧绷着脸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破功,扶着墙大笑起来,黎君便又跨回去,将他压在冰凉的瓷砖上重重亲吻。   对方有些躲闪:“唔,唔,冷。”   黎君将他紧紧压住,不无恶劣地在他唇边低语:“你上次让我赤裸裸躺床上,也冷。”   席锐不怒反笑,索性抱住他,热烈地回应,渐渐两人都开始认真,席锐在他耳边轻声诱惑:“喂,上次我很温柔的,你可不能作恶人——”   黎君低低地笑,俯下头一口咬住对方的喉结,席锐那后半句话便没能说出来。   “啊,啊,”指尖还在外围试探,席锐便作势惨叫起来,“高利贷,高利贷。”   黎君实在忍不住,一边笑一边用空余的手重重揉捏对方的敏感处,对方果然闭了嘴,过一会儿开始低低呻吟。   感到对方里面的紧窒,黎君轻道:“放松,放松……你真的这么怕我?”   席锐闭着眼睛将头向后仰去,咕哝道:“糖果和鞭子政策,诶,我看到了鞭子。”   黎君又笑,感到对方的肌肉开始松弛,于是继续开拓领地,席锐像是忍受不住,开始微微皱眉,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却是鼓励的,黎君便渐渐放得开些,然后听见对方气息不稳地说:   “你的安全套收藏呢?”   黎君伸手去够被扔在地上的裤子,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绿色包装,在他眼前晃晃。   “嘿,根本就是时刻想着要讨债来的。”对方微表不满。   黎君笑而不答,在这个时候他是沉默的,只是用眼神和动作表示他对面前男人的爱恋,他给他深深一吻,然后去拆安全套的包装。   席锐却阻止了他:“我也可以讲公平。”   黎君看着他,席锐拿过安全套,学他的样用牙齿撕开包装,将他推到墙上,然后跪了下去,黎君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这个男人居然跪了下去,双手扶住他的腰,用唇齿替他戴上安全套,并从下至上地一舔,近乎虔诚的神情——   “这样是否公平?”席锐直起身,贴近他的身体紧紧摩擦,嘴角噙着漂亮的弧度,“你当时如何对我,我都记得。”   黎君只是微笑,笑容里带着几许感动,凑上去亲吻对方,那人却还在说:   “居然是抹茶口味,真少见——”   黎君狠狠捏他一下:“你很多话。”   那男人便放开了呻吟,还模糊地咕哝:“诶,高利贷,诶,鞭子。”   黎君轻轻地笑,撑住他的腰,低低道:“我不是想给你压力,但是那时我真的很痛。”   对方噫一声,几乎笑出来,黎君趁他那一刻的松懈向里推去,席锐又呻吟一下,没了声音,背上的肌肉不可控制地紧绷起来。   黎君不停地亲吻他:“放松,放松,”又将手送到他的嘴边,“来,很痛的话就咬。”   席锐果真就咬了一口,黎君拍一下他的臀,笑骂:“真不客气。”   身下的人也轻轻笑,学着他的样细细舔舐他的指尖,似是有一阵酥麻直达神经末梢,黎君忍不住,低吟一声,在他体内动一下,席锐放开了他,含糊地说:   “没关系,不会坏掉的。”   黎君失笑,“你是什么,玩具?”   对方微侧过头,将脸贴在瓷砖上,湿漉的头发遮住半边眼睛,眼神却明亮带有穿透力:“这也是我的台词,现在请你自由发挥。”   黎君的手移至他的下体,或轻或重地揉捏着,渐渐喘息声代替了两人的谈笑,席锐微微皱着眉,因被刺激到敏感点而狠狠扣住了黎君环在他胸前的手臂,力道过于大,带来的却不只痛楚,两人都呻吟出声,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快感根本不需也无法隐瞒,律动的频率越发接近疯狂,只听得席锐低低喊着他的名字,黎君,黎君,黎——   黎君看见这个男人尽力地回过头,立时明白他的意思,俯下身和他交换深深亲吻,将彼此几乎冲破喉咙的呻吟吞咽下去,直到全身一阵强电击般颤抖,还久久未曾分开。   很长一段时间浴室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两个人都闭着眼睛回气,终于相视一眼,几乎同时瘫坐在浴缸边笑起来。   “今后要公平到什么程度,”席锐看着他笑,“一三五我,二四六你,周日一人一次?”   黎君喷笑,“对,还要约法三章,每次只能十五分钟,地点一定要在浴室或是床上,还有,对方的手不能乱咬。”   席锐骇然地睁大眼睛:“你开玩笑。”   黎君看着他,突然伸手将他的脑袋按到流水下:“废话,当然是玩笑。”   席锐挣扎一阵,向后一撞,黎君闪身躲过,两个大男人索性玩闹起来,把已经一团糟的浴室弄得更加惨不忍睹。   等洗干擦干倒在床上,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两人索性叫了外卖,边看电视边吃炒面。   席锐感叹:“谁管公司是否要倒闭,明天是否有客户刁难,这一分钟若得悠闲,就要好好享受。”   黎君看着电视屏幕直笑。   席锐又喃喃自语:“真不想离开你。”   黎君暗一皱眉,转过头去,身边的人有着因难得沉默而显得格外稳重的侧脸,似是有挣扎的神情一闪而过,又被很好地掩饰起来,朝着他笑:   “我想我该出去避避风头。”   黎君将目光收回,不动声色轻笑:“避风头,你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   “黎,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黎君不语,就目前情况来看,两人成为商业对手,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确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对方又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黎君笑出来,“美国人最喜欢凡事夸大了说,总共也就四个月多一点而已。”   席锐放下手中的食物侧头看他,眼神闪闪,像是想说什么,黎君伸手阻止:   “我在吃饭,我的胃恐怕承受不住你的台词冲击。”   两人笑到一起。   黎君始终没有问对方要去哪里‘避风头’,那是他的自由。   梁启生的公司似是已经计划扩展很久,实施起来雷厉风行,听说在香港的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办公室里的人却开心不起来。   风声渐渐有些走漏,这样大的事情本来就隐瞒不住,一些同行网站开始沉不住气,接二连三前来询问是否有合作可能,得到否定答案,第二天就打出跳楼价的牌子。   统统只求保本,尤其是以香港为底基的公司,一个个避梁启生如瘟神。   黎君心下疑惑更甚,却也只是默默怀疑,不好开口,同时派了人去政府相关部门旁敲侧击,得到的答复却是无能为力,梁启生公司总部不在英国,动作又太快,就算有相关法规制止,也需要在国会里推敲半载,届时对方早已没有竞争对手。   办公室里众人皆默默,第一次对手上的项目产生厌恶之心。   黎君每天和席锐通一次话,得到的消息也不甚乐观,对方轻描淡写道:又有一批货被退回来了,欧洲质量检查机构越发苛刻,大陆来的商品统统太为廉价,所以质量必定不过关,仓库里存货已经告罄,又遣散一批长期送货人员,今日果然刮起西北风……   “诶,北风那个吹吹吹。”席锐的声音依旧轻快,语气却也颇为无奈,“到时我一分钱也没有了,黎,你得养我。”   黎君想笑,笑不出来,眉头皱得似是打不开,轻轻放下电话。   等上司来巡查工作,一帮人像是找到发泄对象,冲上去七嘴八舌,把那见多识广的老狐狸也逼到墙边:   “实在过分,他们不懂规矩,既是聘请管理顾问,那么便该听取我们的意见,反而趾高气扬,好像我们不过替他们跑腿做事!”   那老狐狸嘴角抽抽,“那你们就把上次项目里没赚到的钱都给赚回来,不必手下留情。”   “嘁,钱,又是钱,谁来出钱修补我们支离破碎的自尊心。”   一群人觉得无趣,纷纷散开,看书读报喝茶,示威一样将腿翘到桌子上。   这老男人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到黎君身上,走过去拍他的肩:“詹姆斯.黎。”   黎君望着窗外,头也不回:“不,我暂时还不想辞职。”   他上司微微侧头,看见对方将双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满意地笑笑,关上门离去。   黎君突然很想见一下自己的同居人,拨了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再拨一次,已经关机。   咦,这是什么样的电视剧剧本。   黎君有些发愣,坐在椅子上整理思绪,渐渐觉得不妥,近几日下午和对方通话,他都显得异常疲惫,常掩不住一两声哈欠,刚开始以为是工作烦人,仔细一想却和他的本性不符,很是令人怀疑。   黎君伸手抽出那叠调查席锐的资料,翻到家庭成员一栏,找到莱恩.席的名字,拨一个电话过去。   那头音乐声震天,似是日日夜夜在开派对,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传来:“谁?”   黎君报上名字,提醒他,“我们在仓库外见过。”   那边啊一声,随即轻佻地笑起来,“怎样,我说过的,理查德一旦离开,你们一个个哭着不放。”   黎君强压下心头不快,平静道:“我有公事要找他,你可知他现在在哪里?”   那边又是嘿嘿两声,似是幸灾乐祸:“你见不到他,他在八千里之外。”   “八千里——”   “他在中国。”   说完这句,对方啪地收线,黎君怔在当地,中国,中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中国哪里?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只有在电视剧里主角中一个才会动辄跑到另一个国家去,似是毫无阻拦,而席锐是美籍华裔,要去中国至少需要三个月排队等候签证,怎可能想走就走。   唏,真的越来越像剧本。   第 24 章   黎君懒得再想下去,索性披上大衣出去吃午餐。   若是以前,午休时间简直如同虚设,全办公室人叫两份家庭餐三两下吃完便继续工作,隔壁披萨店的外卖小伙见了他们一个个熟如亲兄弟。而现今,上班就像放假,大家喝茶聊天,就差没有磕起瓜子,若是被不知情者看到,还以为这公司养了一帮无能米虫。   黎君走进Cafe Nero买一份红茶面包圈,忽而听见后面有人喊他:   “阿黎。”   他转过头,是叶凡,咦,简直像换一个人一般,眉眼含笑,上来给他一个拥抱。   黎君差点被对方过分的热情所窒息:“嘿,前两天还是黎兄,去一趟阿姆斯特丹回来就降辈分了。”   叶凡放开他,轻轻笑,整张脸都像在散发一种柔和光芒,眼底的阴郁似是已经蒸发,黎君不仅在心里感到好奇。   再侧头一看,啊,他后面跟着一个人,一个高大英俊气质儒雅的男人,带着无边眼镜,捧着纸杯咖啡淡淡看着他们笑,始终站在一步远的地方,那种礼貌和教养不似装得出来。   黎君看看叶凡,心里已经了然,对方笑着介绍:“这是我飞过大半地球终于追到的人。”   那男人伸过手来,温暖有力的抓握,黎君目光里多了一份许可,只听得他说:“白依弦。”   噫,这样诗意的名字。   叶凡退后一步和那白姓男子站一起,十分和谐,似是可以看到那种不必开口就能交流的默契,黎君朝他们露出由衷微笑。   对方没有问他的感情生活如何,这始终是各人隐私,若是不愿拿出来分享,没人会问。   黎君捧着冷掉的红茶往回走,心头微有些茫然。   推开门,办公室里正放着哈利波特电影,从一到四,一堆DVD叠在文件上,桌面堆满爆米花薯片和啤酒,简直像是要打持久战,向来面不改色如黎君也不禁张大嘴。   马克说:“当生活变成一只柠檬,你就把柠檬汁挤到他的眼睛里,下午那边要来人,我们就享受给他们看。”   欧文在喝啤酒,喝一口,冷笑一声,再喝一口,旁边的人纷纷挪开了坐,又忍不住笑。   黎君环视一圈,哗,连审计科的安娜、税务科的凯利也在,简直满员。   电视屏幕上的白胡子老爷爷正语重心长:两条路,一条简单,一条正确,你需要选择。   黎君索性坐下来看,渐渐睡意上涌,这种题材,看过书再看电影,就失去很多味道。   正迷糊不已,办公室门突然被撞开,众人一惊,回头看却是维维安,这小姑娘一改平时文静模样,双眼异常明亮,将一份报纸拍在桌上,几乎尖叫:   “学长!”   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怎么,那梁姓总裁出事了?”   唏,已然如此狠毒,看起来大家对那人怨念颇深。   黎君跟在后面,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他上前,每张脸都带着疑惑的神情,他定睛一看,桌上是一份中文报纸,星岛日报。   维维安喘着气用语速极快的中文说:“我去中国城买东西,在超市里看到——学长,我的天,亚洲在闹革命,快看领导人是谁!”   她将报纸翻到第三版,黎君随即睁大眼睛,大篇幅的报道中央是张黑白照片,虽然只拍到了个侧脸,却几乎可以肯定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张扬的唇角线条属于席锐所有。   黎君双手撑住报纸边缘开始快速浏览,片刻呻吟一声。   报道的大意是:由于近日某公司想要垄断中国出口到欧洲的小商品市场,并意欲将货源绑定在香港某供应商,引起大陆供货商不满,由一新生企业总裁作为代表前去交涉,目前谈判正紧张进行,诸如此类。   “我的天,”黎君用中文喃喃道,“他在香港。”   黎君将眼睛闭一闭,睁开来看见除了懂得中文的维维安,大家都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便将报道大意转述,果然引得一片吸气声。   “美国人,”欧文慢慢开口,“总还是美国人。”   大家面面相觑,简直无法消化这个信息,突然开始怪叫:“这也太大胆了!”   “一出手就如此棋走险着,他根本比那梁总裁还疯狂。”   “这下不闹大都不行,简直是豁出去了。”   感叹之余自然也有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联系到那些人,怎么被推举成代表的?”   黎君轻轻答:“因为事出突然,大陆供货商们自身不能马上飞香港,而他可以。”   众人挑眉看他,维维安充当解释:中国大陆去香港要通行证,相当于签证,不能想去就去,云云。   黎君用手揉眉:“香港,我的天,他在香港。”   是,他完全忽略两点,一是香港的确属于中国,二是若从伦敦直飞香港,则不需要签证。   怪不得席锐可以立时动身,可以代表那些在原地干着急的大陆供货商前去谈判,怪不得每天下午通话时他都显得很累,八小时时差算下来,那边根本就是凌晨。   香港,天,他居然跳上飞机就去香港杀敌。   黎君又仔细看那篇报道,作者文笔流畅,洋溢着对席锐的崇拜之情,将他描写成力挽狂澜的英雄,想必自身来自大陆,对港人自高一等的看法颇为不赞同。   报道上说:“野心公司的梁姓总裁对此次杀出的程咬金不予评论,不知是否觉得后生可畏……”   黎君笑出声来,那梁启生自己不过二十七八,同样的年轻气盛。   他合上报纸,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下达命令,黎君只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在嘴里转了一圈,却统统说不出来。   门外又有人按铃,拔高了嗓子:“有人吗,詹姆斯.黎,我们找詹姆斯.黎。”   众人纷纷一震,像是从白日梦里清醒过来,应一声去拉门。   来人看见一屋子狼藉,吓一跳,又发现屋子里各人神色不对,更是支吾。   安娜作为大姐,在此时充当恶人:“有话快讲,我们忙。”   来者也是中国人,搓着手,目光落在黎君身上,露出为难神色,轻轻用普通话说:“黎先生,麻烦你。”   黎君整理一下思绪跟他出去,那人轻轻掩上门,交给他一张信封。   拆开来,里面是一张机票,头等舱去香港,晚上十一点的航班,若不立时出发,恐怕来不及。   那人细细打量黎君表情,见他先是微睁大眼睛,然后稍稍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线,却并无明显惊讶或不悦神情,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好涵养。   黎君抬起头:“梁总裁是想让我亲自出面?”   “是,”那人恭敬回答,“梁总裁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黎君在心里冷笑一声,收了机票,语气平静地问:“我将下榻何处?”   那人又递过来一张空白支票,其意不言而喻,黎君不禁感叹,好大的派头。   他向那人颌首:“辛苦了,我即时动身。”   办公室的人都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待那人一走,便一阵骚动,见黎君进来,又默不做声。   黎君环视同事们略带担忧的脸,笑一笑,挥一挥那张支票:“半岛酒店,四千美元一晚,值。”   众人讪笑。   黎君故作惊讶:“怎么了,谁不知道梁总裁其实是好心,买了机票让我去香港和那美国人团聚……”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将机票往桌上一摔,“他妈的。”   众人不作声,印象中詹姆斯.黎是从不骂人不说脏话的,碰上天大的事也会先笑笑说‘让我们想办法’,这次恐怕受到不小的刺激。   黎君坐在椅子上用手扶额,思绪似是飘出很远,半晌长叹一口气,似是已经恢复,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得马上动身。   他将信封收好,站起身取过大衣:   “老板去去就来,大家好自为之,别忘了喝水吃饭。”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一个个祝他好运,黎君朝他们挥挥手,下楼驱车直奔机场。   伦敦飞香港需要十一至十二个小时,黎君从来不耐长途飞行,拒绝一切餐点,在云海里昏昏欲睡。   尚在俄罗斯上空,黎君便觉得四肢酸麻,突然啊一声,想起席锐走的前一天他和他还在浴室里亲密了一次,对方这十二个小时恐怕更难过,不由扬起唇角。   飞机在香港国际机场降落,黎君全无行李拖累,迅速出关,果然直奔半岛酒店。   前台服务员笑容可掬地问他需要什么房间,有那么一刻黎君想赌气要一间半岛套房,港币四万八一晚,微顿了顿,只是要了全酒店最普通的高级客房。   他拿出那张空白支票推过去,对方见了支票上的签名,马上说:“黎先生,您可以住半岛套房。”   黎君怔住,随即恢复常色,并无异议,拿过房卡上楼。   这种格外热情的施舍不外于另一种嘲讽,黎君当作不懂,也受之无愧,他明白接下来几日的烦恼会比这更甚。   半岛套房名不虚传,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海港全景和香港岛的摩天大厦,光浴室就有四个,客厅会议室健身室衣帽间样样俱全,将近四百平方米,单人入住,说一句话都会有回音。   黎君自认自己那份薪水足够丰厚,却也对如此豪华排场叹为观止,却没有自惭形秽,他向来信奉的是知足常乐。   四周非常安静,在这里,按一下铃的三十秒内会有人前来供你差遣,若不叫人,便始终无人打扰。   黎君空手在大理石地板上转一圈,毫不客气地挑了那个能看到全海景的浴室,泡了一个热水澡,穿上丝绵浴袍,从水果篮里挑了一个火龙果吃下,这才觉得从长途旅行的疲劳里活过来了。   他在可以横躺六个人的床上自嘲:谁说中产阶级不能享受。   窗外夜渐深,黎君觉得对方应该已经忙完,伸手拨了席锐的电话。   那头接起来很快,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嗨,昨日有事关了手机,不好意思。”   黎君沉默一下,轻轻说:“可是忙着帮大陆人声张正义?”   那边一愣,随即笑起来:“你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你被星岛日报的主笔捧为英雄,一张照片若干字,迷倒众生。”   席锐听出他玩笑的语气,哈哈笑起来,“你嫉妒?”   黎君轻哼一声,对方放软声音:“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你看,这就是surprise attack,乘其不备的突然攻击,何况出发前我心里根本没有底,没准到了香港没讲上两句话就被人遣返。”   黎君不语,半晌轻轻问:“尊臀感觉如何?”   那边一愣,随即大笑,“黎!你这个恶人。”   黎君也笑,多日累积的抑郁随着笑声统统被驱散出去。   彻底活过来了。   席锐在那边哼唧:“怎样,报纸上说我什么,照片是不是真的很帅?”   “报纸上称你为商场明日之星,照片经过特殊处理像足模特,你满意没有。”   “拐着弯骂我。”   “三十年代在德国,所有的报纸也是这样称赞希特勒的。”   “喂!”   黎君低低地笑,听见那边嘈杂声不断,便问:“你在哪里?”   “旺角,旺角你知道么?”   “知道的,女人街。”   席锐笑骂:“我迟早被你气死。”   黎君装作听不懂:“在旺角做什么?”   “吃小吃,一条街全部都是我没见过的食物,黎,这里真是天堂。”对方的语调里充满憧憬。   黎君失笑,“这里不比欧洲,食品质量没有保证,小心拉肚子。”   席锐很是不以为然,“唏,人生就是要充满未知和挑战。”   黎君不动声色继续套话:“你吃什么?”   那边停顿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膏,说是吃了能治百病,对面还有个卖关东煮油炸丸子臭豆腐的摊,我过去看看——哗,臭豆腐,这种东西在英国美国都找不到!”   黎君但笑不语,轻轻说:“待会儿见。”   不等对方回答,迅速收了线,这才想起自己来到此地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便又拨了一个电话给客房服务,不消片刻,便从楼下的Versace和Calvin Klein专柜收到西装衬衫内衣若干套。   呵,不知人生要辛苦,抑或腐败到如何程度才能来享受这等服务。   黎君上了一辆出租车,将那两家店铺和司机描述了,对方马上点头表示知道,香港毕竟是个小地方,十分钟便到达目的地。   他一眼看见自己要找的人,穿着休闲的长袖衫深色长裤,卷起袖子站在关东煮的摊子旁大快朵颐,一面用刚学来的几句广东话和摊主说:好食,好食。   黎君站在街口微微笑,并不急着和他打招呼,心下不禁感叹,看来两人相处久了会互相影响的确有科学依据,不然自己从何处学会这种冲动而孩子气的举动。   见对方一时半刻并没有从那小吃上抬起头来的意思,黎君悄悄走到他身后,提高声音道:“Surprise attack。”   席锐回过头来,条件反射啊一声,筷子夹着的丸子啪嗒掉在地上滚出去,脸上的神色先是震惊,再是难以置信,最后慢慢变成一种狂喜,索性扔了手里的小吃,张开双臂:“黎!”   黎君微笑看着他,“你好,很久不见。”   “嘿!”对方终于忍不住冲上来狠狠抱住他,语气里都是满溢的欣喜,“你这个让人惊喜的英国人!”   黎君反手抱住他,却还是忍不住出口揶揄:“那摊主在看你呢,刚才还说人家东西好吃,一下子就又扔了。”   席锐抱着他不放,不停地摇晃,像是满足至极,“丸子,丸子掉了再买,飞过大半个地球来看我的詹姆斯.黎只得一个。”   “诶,见面不出两句话就背台词,好没诚意。”   席锐低低笑,渐渐不说话了,黎君感到他悄悄吸一下鼻子,于是拍拍他:“喂,可别越演越入戏。”   对方放开他,清清嗓子,索性变本加厉:“我那满腔委屈无处诉哟——”   “你够了,”黎君笑踹他一脚,“我飞了大半个地球不是来听你唱戏的。”   席锐唔一声,收起嬉笑的神情,“我知道。”   “你何时知道的?”   席锐指一指自己的脸,“在我露出‘这不可能’的表情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   黎君微笑,身旁的这个男人尽管喜欢作怪,脑子却时刻清醒,关键时刻绝不会令人失望。   席锐放轻了语气:“他们真让你前来交涉?”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黎君重复梁启生的赠言。   “嘿。”   两人不语,并肩走过旺角的花花绿绿,在通街橘黄的灯光下各自的神色都镀上一层说不出的温柔。   黎君最终开口:“还有个惊喜。”   席锐向他挑眉。   黎君微微笑,笑容里带着恶作剧的成分,“今夜来我酒店房间看看。”   第 25 章   坐上计程车,听见半岛酒店这个地址,对方已经略显惊讶,待上了26楼,打开门看到那一片墨蓝的海景,席锐已经说不出话来。   黎君将手一挥,“如何,是否觉得可怕,非洲在闹饥荒,我们却在这里做皇帝。”   席锐吐出一口气,低低笑:“你不羡慕这样的生活方式?”   黎君淡淡看他一眼,“豪华并不能够带来快乐,何必羡慕。”   席锐走过去掂掂桌子上那只古董花瓶,突然笑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露骨的邀请,黎,你真是恶人。”   黎君一面解衬衫纽扣一面以无辜眼神看他:“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席锐将花瓶轻轻放下,一转身扑过来,黎君一闪,对方却已经摸清他的闪躲去向,一把将他抓住扔在床上,手脚并用地将他压住,得意地露出牙齿:“你难道不知道同一招不能用两次?”   黎君静静看他,将手伸进他的头发缓缓摩挲,突然向上一提,对方一声惨叫,他却笑得没事人似的:“我只知道兵不厌诈。”   席锐捂着脑袋倒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地说:“怎么办,詹姆斯.黎,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黎君躺在他身边轻笑,“这种问题,你问遍全球都不会有答案。”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对方露出一只眼睛看他。   黎君望着天花板,淡淡答:“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是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   “嘿,未来的哲学家。”   黎君但笑不语,席锐也没有追问下去,他从不会说出‘你呢?你是否爱我?’这种话,这样的语句已经不能用蹩脚的台词来形容。   两人静静躺在一起,却毫无睡意,不用说,都已经想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正面冲突。   半晌,席锐轻轻叹:“这次是真的要成为对手了吧。”   黎君不语,眉头微微蹙起。   对方道:“也好,让我见见你的实力。”   黎君轻笑:“你让我怎么展示全部实力?”   “噫,不是说英人最为公私分明?”对方温柔地道。   黎君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认,“是,以前认识一对夫妇,丈夫支持保守党,妻子支持工党,每逢大选便分开投票,投完了再一起共进晚餐,照样开开心心过得三十余年。”   席锐低低地笑,笑声透过床单化成轻微的震动摩擦着他的背脊。   黎君想了又想,依旧忍不住问:“你觉得这次谈判,哪边胜算大些?”   对方唔一声,抬起头来,神情变得肃穆:“说实话,大陆那边几乎没有机会,梁启生在香港有强硬后台,论钱论势我们都斗不过他。”   黎君看他一眼,席锐马上明白他的意思,接下去说:“我和那姓梁的不一样,我家人思想基本西化,将我放养,那一百二十万英镑由他们买单是为帮我起步,已经仁至义尽。”   黎君嗯一声,没有接下去问,道:“那个梁启生到底有什么样的后台,如此嚣张。”   “或许是混黑道的,谁知道呢,在香港简直可以呼风唤雨。”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凌晨,这才打算休息。   席锐开玩笑地道:“明天早上见,届时别和我打招呼,我要调整情绪。”   那张床特别大,一人睡一头根本感觉不到有另一人的存在,可早上起来一看,两人的被子早就缠到了一起,对方一只手紧紧压在黎君的胸口。   席锐又道歉:“昨晚做梦,梦见被怪物追赶。”   黎君揶揄道:“所以你逃到我怀里来?”   席锐看他一眼,“昨晚我的梦里没有你,你可知为何?”他摆一个姿势,“因为我舍不得让你也被怪物追。”   黎君将刚吃进去的一口三文治又吐了出来,惹来面前男人嚣张的一阵大笑。   明明是商业对手,不知为何,两人似是已有太久的默契,气氛就是紧张不起来。   两人一起赶到九龙一家豪华酒店,在会议室外等待对方代表到场,席锐轻叹:“这几日来一直是这样,姗姗来迟,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们的派头。”   黎君却说:“这不是梁启生的意思,他本人不会如此轻敌。”   两人在走廊上靠墙站着,由于是借用梁家场地,而不得不略显拘谨。   席锐又咕哝:“不知道是否每次商业谈判,开会前双方主辩都会站在一起聊天。”   黎君轻轻地笑,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朝他勾勾手指。   席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将脸凑过去,以为对方想要低声说句什么,没想到黎君只是轻轻和他交换个不带情色意义的亲吻。   “唏,”席锐笑起来,“有闭路电视监控着呢。”   黎君挑挑眉,将手插回口袋,“这是示威。”   两人都微微笑,以无比自然的姿态等待梁启生公司的代表。   对方来了,迟到足足三十分钟有余,见了他们这样好整以暇的模样有些惊讶,似是在等看一场好戏的心态落空了,又有些奇怪。   为首的那个是典型香港人,颧骨是他整张脸最突出的地方,说得一口蹩脚普通话,将黎君拉到一旁,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黎君平淡看他,“什么怎么样?”   那人看一眼在会议室那头饮水机倒水喝的席锐,压低声音道:“这人很难缠,张口要权益,闭口要公平——”   黎君轻笑一声,那人顿了一下,接着说:“梁总裁的意思是能和则和,最好不要把事情弄大,所以叫你来帮忙,听说你和他有过合作关系,想必容易说话。”   黎君不置可否,问他:“梁总裁有什么指示,最大的让步是多少。”   “可以适当让步,给大陆方面一些回转余地,毕竟此事已经闹到传媒地方……”对方没有再说下去,黎君却已经明白,他们是想借此宣传。   嘿,简直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恶人,抢光你身上的财物,一回手抛一两碎银给你做盘缠,还希望你磕头说谢谢大爷大慈大悲。   黎君不语,脸上的微笑已经近乎冰冷。   对方也看出黎君对此次的项目没有好感,不得不出声提醒:“黎先生,拿钱就要替人办事,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黎君朝他礼貌地笑笑,依旧不说话,那边席锐已经喝完水,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可以开始了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可以清楚感觉到双方眼里都有意味深长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变为一潭静水。   长长的会议桌,那头只有席锐一个人,代表的却是中国大陆无数大小出口商,另一头有四个人,黎君为首,其他三个坐在旁边待命,都是一脸肃穆。   席锐先开口道:“黎先生,前几日的谈判你并未参加,今日特地从英国赶来,是否意味梁总裁至少已经开始重视我们?”   黎君伸手翻一下桌面上前几日的会议资料,礼貌地说:“梁总裁从未轻视大陆方面的要求,如果合理,我们可以做适当退步。”   席锐此时却露出名字里所带的锐气,不急不缓道:“希望梁总裁此举并不是仅仅为了公司的形象。”   黎君感到身边的几位身体有一瞬因为难堪而紧绷,他却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注意公司自身形象也是很重要的,若是我们做出的让步能得到这样的效果,岂不一举两得。”   对面的男人打量着他,是,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事情摊开了说,黎君不打算替梁启生方面隐瞒任何,他早已将自己涉身事外,以客观角度评价整个事件。   席锐沉默片刻,索性也将资料一推,像是赌桌上的出牌动作,轻轻道:“我们的意思是,若是梁总裁愿意提供适当合作机会,让大陆供应商也能利用新的质量检测系统,那么或许会有转机。”   声音虽轻,在空旷而毫无杂音的会议室里却也清晰可闻,最重要的是,黎君听见对方语气里的坚定。   旁边坐着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像是听到最好的提议,两手放在膝盖上动一动,一双眼睛看向黎君。   想必梁启生已经下达命令,这里定夺的人是他。   黎君仔细看着对方的表情,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苦涩多于挑衅,再一想,不对,这样的提议对大陆供货商有益不假,但是根本无法阻挡梁启生公司垄断市场,甚至是在帮他们开拓局面。   那么席锐自己的公司呢,我的天,黎君突然明白身旁那人说对方张口权益闭口公平是怎么回事,他难道真的把他自己当成必要时可以牺牲自我的英雄。   黎君皱起眉头,席锐像是明白他的心思,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沉声道:“这是大陆方面唯一的要求,相信对梁总裁公司有好处,若是能得到这些供应商的加盟,货物品种数量都会加倍,何况大陆地区加工费用低,利润自然也会滚滚而来。”   黎君在心里说:那么你的公司呢,梁启生只要大手一挥,从此这个行业不会有中国快递的名字。   他看向四周,身边的人皆向他使眼色,就待他一声令下,多日的拉锯战就可以拍板定局。   黎君终于开口,唇舌间苦涩得不行:“这个提议我们可以考虑。”   大家纷纷呼出一口气,旁边的人接过话茬,“梁总裁届时会和你们联系,详谈合作事宜。”   席锐点一点头,似是有些意兴阑珊,默不做声地整理文件。   黎君坐在原地,脑子里嘈杂一片,他根本想不到会这样快,坐上来才讲了几句话,对面的男人分明已经看清局势,不动声色牺牲自己,为了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席锐分明是不想让外人看见他们针锋相对的模样,哪怕是不可避免的斗争,总也会在两人间留下隔膜。   呵,这个男人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心思照样缜密。   这一局,很难说到底谁输谁赢。   两人一起离开,黎君没有说话,没有提出异议,沉默地靠在电梯里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走到酒店大堂,黎君注意到那警卫拿奇怪目光打量他们,用余光一瞥,那闭路电视监控器的屏幕上正定格着两人在走廊里交换亲吻的场面,不由得笑起来,走过去用英文说:“我们不是香港人。”   不是此地人,不受此地道德准则约束,就算被冷眼相对,两人跳上飞机就走,又能奈他们几何。   席锐也看过来,同样露出一个笑容,不动声色地和他十指交握,也不管那警卫手一抖差点掀翻茶杯的窘样,态度自然大方地走出酒店。   在大街上站定,席锐才深吸一口气,举起两人紧握的手向天挥一挥:“这才是示威!”   黎君淡淡笑着,像是随他胡闹的样子,眼神里却有同样的一份坚定,依旧不作声。   席锐看了看表,无奈地轻笑一声,“你在等我解释是不是。”   黎君不动声色答:“我在等你报出你的养育费,看看我是不是承担得起。”   席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这个典型的英国人!”   黎君不语,看着他微笑,对方口风终于松动,说:“我说过我们一早便没有胜算,大陆方面众口难调,也并不是人人都信任我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黄毛小子,他们自知和香港豪门作对不可能,便只求分一杯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微做停顿,席锐又说:“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明一开始是想借着那些供货商给梁家施加压力,一不留神就变成了替大陆方面讨还公道,又忙又累,最后一看,咦,破产的还是自己。”   黎君不由得笑出来,这男人,明明局势已经不利于此,还有心思说笑话,这一点倒和英人的风格有点像。   果然对方斜眼睨他:“是你常说的,公平公平。”   黎君微笑摇头,轻道:“我是希望别人对我公平,你却要求别人对别人公平,这简直……”   “多管闲事,诶,我知道。”席锐作势捂脸。   “没想到你还是个慈善家。”黎君打量着他,抱着这样的心态和世界观,根本不适合出来打拼商场,若不是他有些身家做底,恐怕会跌得一塌糊涂。   席锐轻笑:“只要是商人都不会是慈善家,至多也只是挂名的,这就好比一将成名万骨枯,空手打拼时不知踩踏利用多少人的血汗,发迹了才想起做点好事,有什么用。”   黎君不语,对方所说的话尽管有些偏激却也无法让人反驳,而历史系出身的他却已经习惯客观对待事实,尽管商场如战场,他却觉得这一切由人性造成,乃是必然。   席锐抓抓头,长叹一口气,“幸好我从未立志成为一个商人,否则这次真可谓惨败。”   “输赢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黎君淡淡道。   席锐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微探究和温柔,最终道:“你其实并不反对,是不是?”   黎君但笑不语,席锐似是受到鼓舞,双手张开做拥抱世界状:“诶,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复何求。”   再一回头,只见黎君站在原地做掏耳朵状,不禁又笑:“可是光做知己还不够。”   他走过来将黎君双手拉开,侧过头温柔亲吻,黎君也早已习惯对方突然在公众场合做出的亲密举动,并且从不抗拒,自然地回应。   自然而然成为众人目光焦点,却因为两人均神色坦然,没有人敢上前指点。   席锐在他耳边轻轻说:“真该快点打道回府,否则就要被赶了。”   两人一直待坐到候机大厅里才觉得今日事情荒唐,聊着聊着突然笑起来,笑成一团,止也止不住,又是引得旁人一阵好奇眼光。   噫,他们相望一眼,这世界本来就足够阴郁,得乐且乐。   两人在飞机上睡得七荤八素,一会儿我压你,一会儿你压我,到了希斯罗机场个个肩膀酸脖子痛,出了关连和家人同事汇报一声的力气也没有,直接回家睡觉。   睡到凌晨四点,时差浮上来,又清醒了,索性滚床单,简直像要放开了一样地玩,两人谁也不让谁,直到最后精疲力尽,横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缝看逐渐泛白的天空。   黎君叹道:“四十八小时环游世界,这种长途旅行有一次也就够了。”   “嘿,”身边的人笑起来,“难道再也不想回中国老家看看?”   黎君说:“想,但是一定要乘火车,途径欧洲大陆,三月大概足够。”   席锐笑得接不上气,“这种地方突然又浪漫起来。”   黎君淡淡问:“你呢,你怎么办。”   身边的人耸一耸肩,顺势将脑袋靠过来,一双脚晃在床边悠闲自在,“或许会重修一年英国法律,在伦敦当律师,接着和别人吵架。”   “不卷铺盖回美国了?”   “噫,我舍不得英国这好天气。”   黎君笑起来,又说:“我记得你在美国是被吊销了律师执照的。”   “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好可怕的男人,”对方作势抖一抖,又歪歪头,“那个不一样,我在密西西比被一个警察陷害,在那里如果两个男人在床上做到最后一步可以被判入狱十年,我不承认这所谓罪行,结果不停地审,其间律师执照就被吊销了,尽管后来还是判决我无罪,但我已经心灰意冷,索性连执照也不要了,跳上飞机来了伦敦。”   黎君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只有心态极佳的人才能做到这样的轻描淡写,然而他在讲起美国有些州对同性恋的歧视又是如此的心存不甘,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男人。   “黎,黎,睡着了?”对方轻轻喊他,“不会吧,我的以前难道如此乏味?”   黎君笑出来,“英人大多礼貌,我们不会对别人的历史妄下评论。”   对方拍一拍他的手,转个话题,“读法律是哪家大学比较好?伦敦国王学院还是伦敦大学学院?”   黎君并不答话,沉默片刻,轻轻道:“或许我也可以要求调去KPMG在旧金山的分部。”   他感到身边的人微微一震,呼吸似是停止片刻,慢慢开口也只能说一个字:“你——”   黎君笑出来,“不要说。”   席锐一跃而起,翻个身重重压在他身上,黎君差点被压碎脊梁骨,连声叫:“喂喂你想干什么,我只不过说一句话而已,本国言论自由——”   席锐掐着他的脖子,双眼在房间微弱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明亮,欣喜的笑容近乎张狂,居高临下地摇他:“叫你装不在乎!叫你装!”   黎君觉得浑身要被摇得散架,连话都说不连续,“什么时候……不……在乎……了?”   说着蜷起膝盖往他肚子上顶过去,对方往旁边一闪,失去平衡,黎君便欺身而上,又被掀下,两人手脚并用打闹成一团,最终齐齐咕咚一声掉下床。   “和你在一起,心智都要退化!”   黎君笑骂一句,作势要爬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拉住,席锐说:   “等等,什么声音?”   黎君停下来侧耳细听,果然是有声音,手机隔着衣袋模糊的震动声。   “哗,你不比我,大忙人,我现在可解脱了。”席锐一面笑一面拍他的背,“一定是你那帮可爱同事。”   黎君从衣袋里摸出手机,刚接通,那边便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   “詹姆斯,是我。”   黎君仔细听一听才分辨出那是信息部的印度小伙,“嗨,奥斯卡,早上好,天气不错。”   那边顿一顿,啊一声,“你已经回到伦敦了?”   “是,刚补了一觉。”   对方却明显没有心思闲谈,似是捂住电话和身边人快速说了两句,又压低声音:“到伦敦了最好,詹姆斯,我们发现一些事情,明天上班时和你细谈,千万别走开。”   黎君不禁失笑:“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不,詹姆斯,这不是玩笑,我们现在用地线电话和你联络不安全,明天一早凯利会来找你,届时再谈。”   说罢,不等黎君回答便收了线,此时窗外猫头鹰颇合时景地叫了两声,倒平添不少诡异气氛。   席锐挑起眉看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黎君耸耸肩,“信息部和税务部这两人不知联合起来玩什么游戏,可能是提早想过愚人节。”   “信息部和税务部?”   对方重复一句,黎君嗯一声,电光火石间闪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时间都呆住了。   第 26 章   两人爬回床上,也不顾床单被褥纠缠成一团,或坐或躺着,面面相觑。   半晌席锐轻轻道:“你是否和我在想同一件事?”   黎君答:“我们应该拿一支笔,在手上分别写下答案,然后对比。”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脱口而出:“Tax。”   可不就是Tax,税务。但凡管理顾问,参加的必然是公司上层的业务讨论,有时拿到的资料绝对机密,尽管合同上写明不可外传,但也有可能遇到一些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黎君深知税务科凯利的脾性,这英国人带点好奇心又喜欢追根究底,之前曾在HM Revenue(英国的税务监督局)工作,若是被他盯上,无论什么公司在这方面有点污迹,则统统无处遁形。   黎君用手敲打着嘴唇,微蹙起眉,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猜想:对方太过嚣张,凯利一时赌气偷偷去查他们税务,果然查到偷税漏税的证据——而他行动神秘,或许是因为数目巨大,害怕对方发现后报复,不敢直接交给法制部门,便先跟他这个上司商量。   席锐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黎君失笑,反问:“我是怎么想的?”   对方如数家珍:“你让他小心些,中国人若是后台强硬起来不是他们英人可以想象的,勇敢举报固然好,自身安全最重要。”说完指一指他的脑袋,“英雄的脑电波都是相同的。”   黎君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他笑。   席锐又将手放下来,轻轻说:“你也小心。”   黎君唔一声,危机感却还未沉淀入脑,随口说:“如果他们真的税务有严重问题,或许对你们来说,事情还有转机。”   “树大招风,姓梁的一步走错,必然步步错下去,”席锐拍拍他的腿,“他低估了你们。”   黎君轻笑,“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没有一家做的大的公司是完全清白的,一般我们都是能忍则忍。”   “若真是闹大,有无安全保障?”   “唏,三五年合同,一条命都卖给公司,哪里来的保障。”   窗外开始透出点阳光,两人都沉默下来。   这不比小说里描写的声张正义,这里每个人均没有能力和梁家的神秘后台与势力抗衡,不可轻举妄动。   若对方是洋人的公司,那么没问题,投一封匿名信去政府相关部门,就算没有结果也很少会有后顾之忧,而这次是跨国界运作的公司,又野心勃勃,很难说是否会横生枝节。   九点整,黎君走到公司大楼下,那边已经有一辆黑色宾利车在等他,两三天前给他送来那一张机票的小伙毕恭毕敬地为他打开车门:   “黎先生,请。”   黎君的脚步顿一顿,余光瞟到在玻璃门里等待的同事们,维维安、欧文、马克、凯利、安娜、奥斯卡,一群人在大堂里喝茶读报,却看得出神情紧张,马克那张报纸甚至拿反了。   对方再催一次:“黎先生,梁总裁请你过去一叙。”   黎君看着他,用普通话轻轻问:“我是否可以先打电话给我的律师?”   那人一愣,随即笑起来:“黎先生多虑了。”   黎君迫不得已乘上车跟他走。公司门口众目睽睽,倒不至于上演黑帮绑架的戏码,可是心里依旧不舒服。   梁启生一早坐在那宽敞舒适的老板椅上等他,见黎君走进来,依旧礼貌地起身和他握一握手。   黎君等他开口,神情自然,对方也不介意,似笑非笑问:“黎先生,半岛酒店的服务如何?”   黎君不动声色答:“非常不错。”   梁启生似是和他话家常:“怎么不多待几天就回来了?”   “事情已经办完。”   对方将笔在指尖转一转,话锋也同样一转:“据说黎先生对这次的计划不是很满意。”   黎君顿了顿,忍不住讽刺道:“不过奉旨办事。”   梁启生倒也不反对,点一点头,又像是赞赏般道:“下面的人都说我派去的中国人神乎其神,只两句话就将局面搞定,对方主动投降。”   黎君不语。   梁启生轻轻笑起来,显出眼神格外的阴沉:“但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黎君依旧不答话,他听得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但他不会正面和这个男人起冲突,眼神里闪过一丝挑衅。   梁启生又说:“黎先生,你的手下在你离开的这两天显得群龙无首,你可知道?”   黎君微显出一丝讶异:“他们能吃饭能睡觉,剩余的尚未向我汇报。”   对方也不再和他绕圈子,直视着他,目光里阴狠的成分多于忠告:“人有时过分闲了,会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黎先生,有句话请转告你的手下,好奇心会杀死猫。”   黎君维持着那略显讶异的神情,背脊却有一股寒意一直升上来。   话说到这份上,想假装一点事也没有都不可能,梁启生并不知道黎君是真的尚未和手下会面,这句威胁简直是不打自招。   然而转念一想,或许梁启生已经知道事情早晚会被黎君发现,所以先下忠告让他们收手,这倒也像这群人的作风。   黎君自行离去,脚步有些僵硬,一直走进自家公司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刚进办公室的门,一群人便围上来:   “詹姆斯,谢谢天,若是再过一个小时你不出现,我们会报警。”   黎君朝他们笑一笑:“警察不会受理这样的案件。”   众人纷纷问:到底怎么回事,去一趟香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和美国人交涉如何,姓梁的是否又要为难我们?   黎君环视四周,一张张面孔里只有凯利和奥斯卡的最为凝重,便明白事情尚未传出去,他马上用眼神示意那两人少安毋躁。   安抚了众人两句,他走到茶水间,正欲伸手取格雷伯爵的红茶,突然觉得是时候要点冒险精神,便拿出一旁的雀巢速溶咖啡,喝一口,像足刷锅水。   凯利已经等在他的隔间里,见黎君进来,露出担忧神色,黎君轻声道:“别急,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   对方一愣,随即苦笑:“不愧是詹姆斯.黎,一点即通。”   黎君索性一针见血:“他们是否偷税漏税,你们有无证据?”   对方却爽快地答:“不,恰好相反,税务毫无问题,无懈可击。”   这次轮到黎君发愣,若不是税务上的问题,他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让这个小伙子有这么大的兴趣。   凯利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詹姆斯,这家公司有很多项目都是入不敷出,若是规规矩矩在做,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   黎君微皱起眉,已经明白了过来,正如他自己所说,大公司很少有绝对清白的,一笔毫无瑕疵的帐更是容易让人起疑,可想起梁家的排场,又不敢随便下定论:“这梁姓总裁很有些身家。”   “对,问题就出在这里,”凯利从怀里抽出一份文件,“这是他们的财经报表,一眼看去毫无纰漏,可这里——”他指向一堆数字中的一个,“这才是支撑他们公司的财源。”   黎君接过那份报表,按照对方所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有一笔来历不明的款目,来源处只写着两个字母:sp。   “sp,”黎君沉吟片刻,“sp是什么意思,special,特殊?”   凯利耸一耸肩,“或许是sponsor,赞助。”   黎君将报表还给他,依旧不动声色:“这不能说明什么,就算对方有神秘财源,也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   凯利干笑一下,“詹姆斯,我知道我过分好奇,但这件事的确蹊跷,我便拜托了奥斯卡去查。”   黎君一挑眉:“好好信息部小伙,你把他当黑客使?”   “不不,”对方连忙摇手,“刚开始不是的,他只是帮我搜索一下这家公司和哪些雄厚财团有来往,结果真的被我们查到蛛丝马迹,詹姆斯,你不会相信——”   他说了一个公司的名字,黎君啊一声,那的确是资金雄厚的财团,在香港几乎遍地可见其大名。   “可是这依旧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或许那只是生意上的来往。”   黎君在公事上一向严谨,不肯乱下推断,凯利则望着他,双眼炯炯:   “你听我说,詹姆斯,我们简直就像掉进了兔子洞,停不下来——再仔细查,梁启生还在另一家公司下挂名为副董事长,那家公司和中国制造恰好相反,是从欧洲出口电器和高科技产品到中国的。”   黎君听他说着,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呢?”   凯利摸摸鼻子,“暂时还没有然后,但詹姆斯,对方太过神秘,我觉得有必要查一查,真的,今晚他们网站维修,其间有三分钟空隙,奥斯卡说他可以进入对方系统——”   黎君不禁骇笑:“你们真的要这样做?这样犯法。”   “嘿,若是真能查到什么,犯法的恐怕不是我们而是他。”   黎君不语,再三思量后将梁启生今早对他的威胁转告与凯利,对方果然睁大眼睛:   “我的天,詹姆斯,这简直证实我们的猜想,他们做贼心虚!”   黎君苦笑,示意让他放低声音,沉声道:“可你忘了一点,而且这一点最重要,凯利,你们只不过稍作调查而已,他们就已经知道你们的动向,还敢出言相挟——”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不言而喻,黎君有预感,这是一罐虫子,若是打开了,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   面前的英国小伙坐在桌上,用手敲打着桌面,紧皱着眉头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半晌抬起头,眼神坚定:“不,詹姆斯,这样一句话打不倒我们,我打算查到底。”   黎君用很严肃的神情看着他:“生活并非小说,安全最重要。”   对方此时又恢复活力,笑嘻嘻道:“我会去警方要求线人保护。”   黎君低叹一声,随了他去,凯利立时约他:“下班,下班后到信息部来。”   黎君只好答应。   中规中矩地在一家公司里做事,恐怕十几二十年都不会碰到这样的枝节,平淡日子过惯了,是人都会想找点刺激,黎君很能理解凯利他们的心情。   一个下午黎君都在办公室里研究那张财务报表,发现每隔三到五个星期便会有一笔神秘的sp款目从香港划拨过来,数目往往不大,只有十万不到,累积起来却也可观。   这是若不仔细查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收入,就算注意到了,如果对方是华人,没准会想是家庭上面给的补贴。却偏偏被两个不懂中华文化的洋人给看到了,那两人又偏偏多了那么一点好奇心,这一切都宛如巧合,然而这世界上有太多的大事件就是被这种那种的巧合给牵扯出来。   黎君对着电话说:“这就好像让尼克逊下台的水门事件,一切起源不过是一次随意的法庭旁听……”   那边的人一阵大笑,“你这个历史系出身改不了的职业病!”   黎君颇为无奈,“……晚餐你自己解决。”   “黎,”那头的人喊他一声,语调竟是十分认真,“诸事小心。”   “自然。”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调为震动,选出席锐的号码,设成快速呼叫键1,放在裤袋里。   黎君整一日都在想这件事,未免有些失神,幸好工作不多,到了傍晚,和众人打过招呼,直接去了信息部。   奥斯卡和凯利早已等在那里,桌上放了一堆三文治和啤酒,见黎君进来,神态自若地和他打招呼,却多多少少还有些紧张,反倒是黎君安慰他们:   “没事,或许偷窥得出的结果是那笔金钱来自对方的姑姑的妯娌的小叔的弟弟,华人的家庭关系向来复杂。”   两人忍不住被他逗笑:“嘿,有老板在,心定下不少。”   黎君摊一摊手:“既然被你们喊一声老板,自然得负起这个责任。”   话虽这样说,各自的脸上都带着些肃穆,凯利看上去甚至有些大义凛然,他们都不是小孩,都明白自己若是捅出马蜂窝的后果,无奈同时有那么一股年轻冲动做底,大有一种不发掘事实真相不罢休的豪气。   三人一直等到凌晨,那印度小伙看看钟,坐在电脑前活动一下手指:“看我的。”   只等秒针轻轻咔哒一下,奥斯卡的手开始在键盘上五指翻飞,似乎不用抬头看电脑屏幕就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黎君和凯利在一边只是看得发呆。主机不停传出嘀嘀声,只消一分钟,他便插入移动硬盘,鼠标一拖一点,将几个文件夹里的内容顺利拷贝上去,又着手清除自己入侵的痕迹,两分半钟,退出系统,三分钟,恰好。   黎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应该去给军情五处工作。”   奥斯卡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我对打探俄国政府机密没有兴趣。”   凯利在一边问:“你下载到了什么?”   奥斯卡点开U盘里的文件,耸一耸肩,“没什么特别的,他们甚至不把文件加密,你看。”   电脑里显出长长一列图标,大多是普通的公司文件,没有可疑之处,这下连凯利也叹了一口气:“唉,总以为自己活在电影里,其实生活里哪来这么多罪犯供我们普通人追查。”   黎君并不说话,他从不在事实未被证明之前妄下定论。   奥斯卡接着将滚动条往下拖:“Blah blah blah……居然还有美女图,哪个员工这么大胆……”   黎君突然出手制止他:“等等,那些mp3文件。”   “嘿,一定是某些下属利用公司电脑空间储存自己iPod上的歌。”   “不,”黎君眯起眼睛,“这些文件比普通mp3文件要小。”   奥斯卡正在浏览文件的手顿了一下,双击打开其中一个,Windows Media Player在一阵缓冲后却显示‘文件已损坏’。   他又打开其余的mp3文件,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文件已损坏,或是无法播放。   三个人都沉默了,不是气馁的沉默,而是略带怀疑的沉默。   黎君轻轻道:“试试看修改文件扩展名。”   只见那印度小伙在键盘上敲了两下,“修改成什么,word文档?”边说边点击,依旧打不开。   黎君像是有突然的灵感,说:“不,Excel表格。”   奥斯卡依言操作,鼠标双击。   Excel表格悄无声息地在三人的面前展开。   三人纷纷凑过头去看,只见表格里填着毫无章法的数字和符号,根本毫无意义,凯利和奥斯卡齐叹一声。   “Excel也不对,那还能是什么,Access?”   黎君却紧抿着唇,伸手阻止他们:“不,这只不过是乱码,奥斯卡,你有没有办法将这些乱码转换过来?”   对方一愣,“转换成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黎君慢慢地说,“现在这个表格里内容所用的编码是Western ISO-8859-1,奥斯卡,把它换成Chinese Traditional Big5。”   奥斯卡马上啊一声,“对,那家伙是中国人,我怎么忘了。”   他边说边操作,果然那些杂乱的数字符号变成了一个个的方块字在屏幕上跳现。   “嘿,不愧是詹姆斯——”   话未说完,黎君突地站起,双手撑在键盘两旁,直盯着屏幕,微张大了嘴,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整个人像是定格了一般,其余两人急忙探头去看,却完全不知所云,又齐齐望向他。   “我的天,”   只见黎君看着表格上的账目记录,整张脸被蓝莹色的光所笼罩,双眼异常明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吐出:   “我的天。他们走私。”   第 27 章   旁边两人尚未反应过来,黎君已经沉声下达一连串命令:“奥斯卡,你马上将所有mp3文件都转换成Excel表格,打印出来,上传到随便哪里的远程文件存放网站,然后将拷贝份删除,总之不能让他们反追踪到你这里,还有,你和凯利两人从明天开始上下班跟着公司的车子走,或是暂时告假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以防——”   话未说完,奥斯卡已经怪叫起来,“詹姆斯!詹姆斯!你会不会太神经质?有这么严重?”   黎君长长吐出一口气,指着电脑屏幕,“看这里,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帐,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名义上是从欧洲出口电器到中国,可实际呢?”他一排一排地点着表格上的清单,“法拉利599 GTB Fiorano和FXX,呵,还是全球限量版——”   身旁的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半晌齐齐呻吟一声,黎君定定看住他们,低声道:“现在明白了?”   “上帝圣母玛利亚。”   “这不是求神拜佛的时候,”黎君抓住奥斯卡的肩膀,“奥斯卡,你确定你把自己侵入的痕迹消除了?他们有没有可能追查到你?”   那印度小伙的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不,我不是职业黑客,若是他们那边有专业人员……”   黎君的背后起了一层寒意。   回头看从刚开始一直沉默的凯利,对方却紧皱着眉:“詹姆斯,我有疑问。”   黎君深吸一口气,“是,我也有疑问,不妨大家都说出来听听。”   “不,我只是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简单就被我们查到了,奥斯卡也说,他们甚至没有将文件加密——”   黎君略为思索,慢慢答:“他们没有想到我们会去查,他们担心的是政府方面,若是税务局让他们出示本帐,就算有几千道加密也没有用。”   他看着正从打印机里缓缓吐出的那份报表,适才的惊骇慢慢被压了下去,脑子清醒许多,自然而然开始分析事件始末:那笔神秘款项,恐怕来自于梁启生名下的另一家公司,明里是出口高科技产品到中国,暗地下通过走私牟利,而中国制造只是一面幌子,税务帐表毫无瑕疵——呵,从欧洲进口的高科技产品到了中国本身就是高税商品,谁想得到对方会拿这些商品做掩饰去走私,梁家的思维不可谓不怪异。   这边,凯利还不敢置信:“就这样?我们手里拿着的就是证据?”   黎君回过神来,苦笑:“不,只是一部分证据,不能扳倒谁,这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三人都默不做声,梁家在香港有上了市的公司,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并非一两个公司职员可以做得到的。   半晌,奥斯卡轻轻问:“怎么办?詹姆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我们怎么办?”   黎君思忖片刻,道:“先按下来,看他们是否有对我们不利的举动,大家都要注意自身安全,奥斯卡,尤其是你,这两天先放你的假,记住不要到处乱走,在家休息——”   “喂喂喂,真的这么夸张,我要不要报警?”   黎君苦笑:“若是报警,你怎么说?别人完全可以指控你无中生有,或说这张报表是假造。”   凯利忍不住问:“你说的梁家,真的这么有背景?”   “他们有能力走私,你说呢?”   几人皆沉默了下来。   黎君觉得一时半刻无法向他们解释清楚,看看表,已经将近一点,提议打道回府,三人在公司门口分手。   生性乐观的印度小伙此刻扁扁嘴,“没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詹姆斯,我真希望是你担忧过头。”   黎君一怔:“当初是谁神神秘秘和我说打电话用地线不安全的?”   奥斯卡嘿一声,“那不一样,我一早发现公司的电话被人监听,不知是上司还是外面的人,每三十秒会有轻轻咔哒一声,你不知道?”   黎君摇头,没有追问下去,心中疑惑更甚。   凯利自告奋勇地陪着奥斯卡回到公司宿舍,黎君那日没有驾车,迫不得已搭乘夜班巴士回了家。   伦敦的夜间巴士虽说方便,却也是酒鬼、滋事者的聚集地,黎君的一身名牌西装在车站便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只好不动声色地脱掉,学着那些无家可归者将外衣搭在肩膀上,尽量遮住自己面目。   车厢后部坐了个衣衫残破的男人,分明是个瘾君子,一直喊热,将全车的窗户都打开,冷风直直地灌进来,他知道不能和这样的人起冲突,并没有说什么,挨了三四站,直接跳下。   黎君的家住较好的地区,哪怕是半夜,路灯也通明,他远远就看见对面车站里立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一愣,招手让对方过来,两人都有些奇怪:   “你怎么在这里?”几乎是异口同声。   席锐怔了片刻,突然啊一声,“我又忘了,伦敦行路相反,我以为你会在对面的车站下车。”   黎君看着他,略显讶异:“你来接我?”   席锐朝他微笑,并不正面回答,眼神温柔:“伦敦、半夜、单独,这三个词加在一起,就算多一个‘男人’在方程式里,也还是等于‘危险’。”   黎君摇头一笑,也没有问对方为何会知道自己将乘夜班车回来,将西装重新穿好,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回走。   家里开着暖气,黎君这才觉得自己在车上差点被冻僵,在暖气片前流连不去,席锐看得有趣,过来拍一下他的屁股:“快去洗澡。”   黎君被那一刻的温暖所软化,紧绷了一日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身体却不愿意动,伸手抓住对方的袖口,几乎将他拖到自己眼前,近距离而仔细地打量他,却又不做任何尽一步动作,席锐也不主动,只是看着他笑:   “怎么了?吃错药?喝醉酒?发春?”   黎君眨一下眼,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闭嘴。”   面前的男人也不恼,又笑嘻嘻地凑过来,先是亲吻他的鼻尖,在寒风里吹了这么久几乎失去知觉,只听得席锐道:“哗,像块冰。”   黎君微微笑,双手索性撑在暖气片上面,背靠着墙,一副近乎邀请的姿势。   席锐也不客气,慢慢伸手去解他的衣扣,一件一件扔在地上,直到黎君赤裸如同婴儿,笑一笑,拍拍他的脸,突然手上用力,拖着他去浴室:“洗澡。”   黎君哗哗的水流下笑出声来,“你这个人。”   席锐坐在浴缸沿上看着他,也不顾溅出来的水滴沾湿头发,神情认真:“我不知道你们今天发现了什么,但是黎,你照照镜子,你受到震荡,一张脸都是白的。”   黎君不语,浴缸边的镜子早已蒙了雾气。   他突然觉得水温不够,便将一只手按在对方干燥的衬衫上:“你不洗么?”   席锐回过头看他,不用问黎君也知道对方其实已经洗过了,但这个男人没有提出异议,静默地除去衣物陪他站到淋浴头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   黎君似是定格一般站在原地,并不回应他的怀抱,也没有抗拒,席锐不禁大为忧心,一连再地拍他的脸:“喂,喂,黎,说话,有人吗?”   只听得黎君轻轻笑:“我没事,我在思考。”   “嘿,哲学家,别在这种环境下思考,吸入过多一氧化碳会中毒。”   黎君依旧不说话,席锐便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道:“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   “恐惧,疑惑,甚至胆怯,都没关系,”席锐低低地告诉他,“这说明你还活着。”   黎君微怔,逐渐觉得胸口膨胀开来,转过头贴上他的唇。   他简直无法相信身后的男人几乎每一次都能准确地捉住他的感受,简单几句话就能道出他自己尚未清理完毕的情绪,就算是插科打诨也一定有更深的涵义,这一种默契仿佛已经根深蒂固,两人间再没有开不了口的事情。   此刻席锐像是知道他只需要另一个人安抚的温度,只是和他四唇相贴,偶尔伸出舌舔一下对方的唇廓,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黎君渐渐觉得四肢又恢复活动能力,体温重新向上攀升,动作也流利起来,洗过澡,去冰箱里取了牛奶在微波炉里加热,分成两碗端到卧室。   床上的男人正用揶揄的眼光打量他:“我的帝君可回来了?”   黎君轻扬唇角,“还不三跪九叩。”   “喳,”对方果然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请帝君赐奶。”   黎君终于忍不住大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席锐也笑,伸手抓抓他尚在滴水的头发,眼神里有一丝宽慰。   黎君压下心中一线感动,将牛奶递给他,淡淡道:“安神用。”   席锐挑起眉,“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让我猜,那梁启生其实不姓梁,是爱新觉罗第一百零几代孙。”   黎君用一种无奈地眼光看着他,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轻轻吐出两个字:“走私。”   “啊。”对方耸然动容,“大事件。”   “不仅如此。”   黎君将奥斯卡如何侵入对方系统,早上梁启生如何不动声色相胁,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部告诉于他,对方全神贯注地听着,渐渐露出微骇的神色:   “怎么回事,天上一日,地下千年,我们在香港不过逗留几日光景,这边又闹得翻天覆地。”   黎君笑一笑:“不,这里应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席锐皱起眉:“如果梁家真的和那个财团有联系,那么事情会极度难办——”   “——那个公司已经上市,对香港乃至大陆的经济发展有影响,对,”黎君接下去道,“若是处理不好,政府或许也会出手干涉,光凭这几张纸,我们告不倒他。”   席锐看着他,眼神沉静带有穿透力:“可你并不打算告倒他。”   黎君坦然承认:“不,我不打算。”   他停一停,接着说:“事件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料,但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去惹对方,就目前,最重要的是确保当事人的安全。”   对方轻轻问:“你怕他们报复?”   黎君苦笑一下,“如果我们沉得住气,希望他们会觉得没有必要报复。”   席锐并不答话,低头慢慢地喝着牛奶,眼神却异常深邃,看得出也在不停地思索着应付方法。   英人做事总是严谨而小心翼翼的,安全第一,极懂分寸,只要不触犯到他们的底线,一般都能用平和的方法化解。所以蜘蛛侠,蒙面侠,蝙蝠侠等等侠客都出自美国——抓住一点马脚就把全人类伸张正义的责任揽到自己肩上的永远不可能是英国人。   黎君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轻柔而坚定地说出四个字:“静观其变。”   两人研究那张报表一直到深夜,提出无数猜想,又针对其中每一个做出相应方案。   可能性列了种种,越说越离谱,其中最坏的竟然是:梁家有黑道背景,从此一群人将被消去身份,流落他乡,一辈子生活在被追杀的恐惧里。   连黎君都笑起来:“简直可以拿去做小说样板。”   席锐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情:“怎么样,我们逃到哪里去,苏丹,还是沙地阿拉伯?”   黎君睁大眼睛:“你是真傻还是说笑,在这两个国家同性恋都违法,是要被杀头的。”   席锐眯起一只眼睛看他,意味深长地哦一声,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黎君微顿,也学他的样眯起眼睛,轻轻道:“不如这样,我们回中国,到河北乡下,你织布来我耕田。”   “吓,”对方被吓一跳,甚至没有注意到黎君眼中闪着的恶作剧意味,一连声道:“浪漫也要讲本钱,要真是这样,吃什么?”   两人索性放下手头一切,你一言我一语地胡扯起来,片刻后像是突然发现了这整件事里的滑稽荒唐之处,又齐齐大笑。   无论英人美人,倒是有一个共通点,他们信奉明日的太阳,从不在一件事上流连困扰不去,所以才能活得尽量悠闲自在。   黎君做了一整夜让人窒息的梦,早晨醒来,却发现对方的手臂紧紧压着他的胸膛做占有保护状,不由得失笑,轻推两下不动,不再温柔,一把将对方掀开。   席锐嗷一声醒过来:“我的天,黎,你没听说过闹钟这个东西吗?”   黎君一边穿衬衫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恢复往日的神采,用脚推推瘫在床上的男人:“席总裁又不是上班族,哪里需要什么闹钟。”   说着转过头,视对方哀怨的眼神而无睹,挑出席锐送他的那根领带系上,整装出发。   结果席锐也不甘示弱,抱着被子在后面拿捏着嗓子喊:“路上小心,过马路要记得看红绿灯,还有,别理陌生人。”   黎君又好气又好笑,将门狠狠关上,抬头一看,咦,天气意外的好。   路上交通堵塞,他迟到十分钟,进了公司先查出勤记录,奥斯卡果然抱了病假,其余人喝茶看报,大英帝国一日照常。   回到办公室,看见凯利抱着咖啡杯在茶水间外踌躇,正神经兮兮地和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不由一把将他捉进来,关上门:   “镇静些,凯利,镇静些。”   对方苦着脸:“我很冷静,詹姆斯,大家都以为我失恋。”   黎君啼笑皆非,在椅子上坐下,“梁启生那边有没有消息?”   “嘿,”凯利讽刺地冷笑,“他们已经起了疑心,将一切杂碎事件交给我们,还说我们是核心管理顾问,根本连钟点工都不如。”   黎君不语,用手翻着在桌上堆积的资料,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么快就展开市场吞并计划。”   “可不,简直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那团灰怪物,一路吞一路长大,永不止息。”   税务部闲来无事,凯利索性赖在黎君办公室里不走,速溶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人人为之侧目,连马克都揶揄他:   “詹姆斯有家室的人了,你别缠着他制造桃色新闻。”   凯利爱好搞怪,当下嘤咛一声倒在黎君手臂上,一双眼睛不停地眨:“詹姆斯亲爱的,别离开我。”   黎君一边在电脑上敲打一边回应:“嗯,嗯,不离开你,乖孩子,该去喝奶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凯利一张脸涨得通红:“嘿,占不到你一点便宜。”   黎君却没有听他抱怨,端起红茶,一双眼睛瞥向在一边安静微笑的马克,对方也回以一个温和的眼神,唔,又能说能笑了,说明已经痊愈。   小小空间里又恢复其乐融融的景象,照例有人看电视有人吃零食,一群人像是回到大学年代,大好青春,享乐才是第一要事,虽说细看去眉眼里都有凝重之色,却依旧保持着良好心态,大有不羁和挑衅的微笑在唇际流连,黎君觉得有趣,不禁也加入他们对新出一部战争电影的讨论。   正争论得起劲,外面有人敲门,众人顿时噤了声,齐齐望过去:   “谁?”   只见门被推开一条缝,先是一只手提着一个塑料袋挤了进来,袋口里斜斜靠着两三瓶香槟,再是一口浓重的美国英语:   “伙计们,好久不见。”   办公室里寂静片刻,忽地沸腾起来,众人又叫又鼓掌,差点掀翻屋顶:   “美国人!美国人来了!”   席锐笑嘻嘻地闪身进来,关上门,当即有人冲上去拥抱他,是审计科豪放的安娜大姐:   “我从未想过我会为见到一个美国佬而如此高兴。”   席锐微弯下腰以适应对方的身高,礼节性地在她脸上轻吻一下,笑道:   “我若是表现的好,那是中国人血统的原因,若是表现不好,是被美国风气给带坏,你们这样想就不会矛盾了。”   一群英国人不禁以全新的眼光打量他,“这句话说得在情在理,是詹姆斯教你的?”   席锐得意地晃一下脑袋,正想答话,黎君已经开口:“不,不是我教的,我从不教人如何诡辩。”   席锐嘿一声,“你们少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好歹做过律师,口才哪里有不好的?”说罢摇一摇手中的袋子,“就现在,香槟啤酒,应有尽有,你们再多说一句,我就收回去了。”   众人当即一哄而上,围成密密一圈,将头凑在一起,像是塑料袋里有什么新奇事物,分明想要给两人创造空间,黎君看得好笑,一连声说:“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办公室!”   席锐似笑非笑地将脸伸过来:“办公室是个好地方。”   黎君微眯起眼睛,就着坐桌上的姿势将他的下颚抬起,渐渐凑过去,两人目光始终相接,都带着些微挑衅,像是都在询问对方敢不敢,四唇终于只差几公分距离,黎君猛地回头,哗,所有人都忘记伪装,目光如狼地盯着他们。   黎君高深莫测地微笑:“窥探老板隐私,大不敬。”   众人哀叹:“喂,老板,刚才气氛刚刚好。”   席锐笑不可抑,一腾身也坐到桌子上,挥手做赶人状,“去去,你们老板只有我一个人看得。”   众人先是哦一声,再啊一下,最后长长地一声嗯——?   黎君又好气又好笑,条件反射说:“都去干活。”   那些人反应也快,“报告老板,没活可干。”   席锐索性将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听见没,没活可干,享乐要紧。”   黎君不答话,微侧头看他,用中文轻轻问:“来做保镖的?”   席锐轻笑一声,“多一个人好办事。”   有人捅捅维维安,“说什么,在说什么?”   维维安马上尽心尽职地翻译:“我爱你,你爱我吗,是的,我爱你爱到骨头里。”   见众人露出惊恐讶异的神色,那小姑娘伸手开一罐啤酒,喝一口,抹抹嘴唇,面不改色地接着说:“怎么可能。”   桌子上两个男人早就撑不住,笑到一起,差点没滑到地上,席锐捏着嗓子学她的语气:“我爱你爱到骨头里——”   办公室里又是一片闹腾,对背景里的铃声充耳不闻,直到欧文拔高了嗓子喊:“电话!电话!”   凯利离电话机最近,一伸手将话筒拿起来,又是笑又是喘气,“你好,詹姆斯.黎的办公室。”   众人又纷纷去拿了香槟,欧文抛了一瓶给黎君,他却没有注意,被席锐眼疾手快地接下放在桌上,笑道:   “你那出众的反应力呢?”   黎君却没有回答,两眼盯着在那一头打电话的凯利,一只手拍拍席锐:“不,不对,看。”   席锐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凯利正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面色越来越阴沉,嘴里不停地说着:“好,我知道了,马上过来,是的,别担心,马上。”   只见他收了线,用低沉却足够盖过全场的声音说道:   “奥斯卡在中国城被人袭击,现在在医院急救室。”   第 28 章   凯利走到黎君身旁,欲言又止,看一眼席锐,黎君马上说:“他知道这件事。”   那英国小伙微皱眉,露出担忧神色,“詹姆斯,会不会是……?”   黎君已经动手取出大衣车钥匙和必要证件,一边拉开门一边说:“是不是要去了才知道,”又抛一个眼色给身后的人,扬声道:“我们去看一下情况,你们先通知人事部,有事手机联系。”   众人应一声,一改方才的嬉笑神情,打电话的打电话,处理文件的处理文件,动作麻利快速,席锐也拿了大衣跟在黎君身后,轻轻道:“很有老板风范。”   他的声音像是有安抚作用,黎君定一定神,笑笑,并不答话,从凯利手里接过医院地址,一路将车开到中国城附近。   才赶到急救室门口,就听见奥斯卡不耐烦的声音:“我说了,我没看见他们,这种小事情,有必要闹得这么大吗?”   后面马上跟上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又尖又细,不住颤抖:“小事情?可是亲爱的,你流血了!你都流血了!”   黎君推门进去,那给奥斯卡查看伤口的医生正直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好了小伙子,有力气大喊大叫就没事,现在旁边坐一会儿,若是头痛头晕再告诉我。”   奥斯卡一只手拿着冰袋捂着头,痛得直吸气,另一手还要安慰地揽着女朋友的肩膀,仿佛受伤的是对方,一脸不耐烦的神色,见到黎君才松一口气:   “哎,詹姆斯,你可来了。”   黎君走过去问:“没事吗?”   “没事,”那印度小伙又露出一口白牙,“被打了一下,还不至于完全傻了,”头一侧,看见跟在后面的席锐,“噫,这不是詹姆斯的情人么,失敬失敬。”   听到这话,奥斯卡身边的女人抬眼看了他们一下,黎君温和地对她说:“小姐,外面有咖啡。”   那女人也不笨,马上站起来让出空间,临走时眼泪汪汪地亲了奥斯卡一下,动作有些大,痛得他龇牙咧嘴。   三人这才围拢来,黎君轻轻说:“去中国城干什么了?”   奥斯卡有些气馁:“我女朋友说我好不容易放一次假,吵着要去吃中国菜,我和她说我请的是病假,她却说‘哎哟是为了我么,好浪漫呀奥斯卡’,我有什么办法?”   对方拿捏着嗓子将那嗲声嗲气的腔调学得颇像,黎君有些啼笑皆非。   凯利比较心急,不停问:“他们知道了?那些人专门等着你去的?”   奥斯卡嘿一声,“怎么可能,是我不好,站在大街上打手机,新换的手机呢,被人盯上了,眼一花就被抢走了,我想也没想就去追,结果追到一个小巷里……”   三人都呻吟一声,奥斯卡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冰袋往下滑一点,又扶上去。   凯利几乎用吃人的眼光看着他:“你多大了?人家抢你东西你就去追?还追到小巷里?”   奥斯卡一连声哀叫:“伙计,我头痛,头痛啊。”   “妈的,”凯利终于忍不住骂人,“痛死活该。”   黎君用眼神示意这英国小伙冷静下来,正想说话,席锐已经替他道出心中所想:“你确定这只是意外?”   奥斯卡苦笑一下,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不是意外是什么?”   黎君还想问下去,外面一阵嘈杂,有个高大的警察推门进来,目光落到奥斯卡身上,向他点点头:   “先生,我们接到你女朋友的报案,说你在中国城遭到袭击?”   奥斯卡呻吟一声,似是有些尴尬,将事情又说了一遍,那警察边听边点头,最后连笔记也懒得做,朝他露出同情的神色:“先生,我只能说,今天并不是你的幸运日。”   奥斯卡不由嘀咕:“是的,我看出来了。”   那警察笑一笑,将笔记放回口袋里,像是要去拍他的肩,又怕触动对方伤口而缩回了手。   “要找回你的手机是不可能了,若是要看看伤你的是谁——”那人倒也幽默,顿了顿说:“过个十天半月,或者几年,戒毒所或是下水沟里可能有他们其中的一个。”   他说话的语气讽刺,在听的三人也承认这是事实,这种犯罪情节轻的案件,警方不可能抽出人力来为你破案,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自认倒霉。   奥斯卡还在咕哝:“这下好了,真的得抱病在家了。”   那警察笑一笑,向其余三人致意,推门出去了,在走廊上不住安慰奥斯卡那位依旧一脸惊吓过度的女友。   凯利做一个夸张的手势:“然后呢?就这样?没了?”   奥斯卡没好气:“没了,你还想怎样,我没被敲成脑震荡对不起你是不是。”   黎君无暇顾及这两人的争执,和席锐递一个眼色,凑到一起轻声交换意见:   “你觉得这真是意外?”   席锐答:“目前来看,是的。”   黎君沉思片刻,点点头:“对,如果他们有意威胁,不会不留下线索让我们知道是何人所为。”   两人交谈时用的是英文,在一旁的凯利眼睛看着奥斯卡,却明显听了进去,同样点头同意,又说:“奥斯卡,你这个家伙给我回家呆着,守着电话,若是有类似于威胁或是黑信之类出现,马上通知我们,明白吗?”   那印度小伙今日不顺,莫名其妙丢了手机受了伤,还被好几个人训,颇是委屈,嘀嘀咕咕地说我知道了。   黎君此时才安慰他:“没关系,我去和人事部会知一声,过两天给你送慰劳品来。”   对方也毫不客气,“好,求公司再给我配一个手机,我要iPhone,对,我不管它是否明年才出来,我要求公司预定——”   “我的天,你的脑壳恐怕是真的被敲坏了。”   奥斯卡挥挥手,一脸无奈,“算了,我头疼,看见老板更头疼,你们都回去吧。”   黎君和席锐相视一眼,“奥斯卡,你自己小心,过几天去家里看你。”   “嘿,不请自来,詹姆斯你倒不客气。”   见对方有力气说笑,黎君知道不会有大碍,便说先走一步,凯利没好气地答应留着陪夜以便观察,席锐则不声不响地随着他告辞。   走出医院大门,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冬日的黑夜总是来的特别快的,连那些正在重新粉刷医院外墙的工人也开始收工,吊在绳子上吆喝来吆喝去,互相约着之后去酒吧喝一杯。   黎君将手伸进口袋里去拿车钥匙,同时侧头问身边的人:“如何?”   对方完全知道他在问什么,不动声色地道:“应该还有下文。”   只是说还有下文,却不知道下文来得这样快,黎君只听到一声大叫,头顶似是有呼呼的风声,抬头一看,有一块黑影从天而降,两人几乎都是条件反射地将身边人一推,借着各自的力道同时跃开两尺有余。   匡的一声巨响,黎君的车子开始拉响警报,两人定睛一看,齐齐呻吟一声:   “我的天。”   只见一大桶红颜料刚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黎君的轿车上,沿着车身滴滴答答往下淌,像足案发现场的血迹,楼上则有人趴着往下喊:   “喂——没事吗——天——我马上下来——”   两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突发的一幕,黎君甚至忘了去关掉警报,直到那人气喘吁吁地奔过来,神色紧张,语无伦次:   “我的天,太抱歉了,伤到你们了吗?还好,啊,这车,天,我会赔,清洗费,天,居然还是保时捷——”   黎君反应过来,灭掉刺耳的警报声,冷静地道:“先生,请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不停搓着手,一副窘迫相,“这颜料是用来涂医院那块招牌的,原本快收工了,我想先下去喝一杯水,将颜料桶放在一边,诶,不该放在这么靠边的地方的,居然就这么掉下来了,我的天,保时捷,我的天。”   黎君和席锐相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席锐沉声道:“就这么掉下来了,这样重一桶颜料,没有理由会自己掉下来的。”   那人一愣,一张脸慢慢涨红,“天,你们不是在说是我把它推下来的吧,不,不可能,我不认识你们呢,一桶颜料,洒了还得我自己赔,还有保时捷,诶,我的天,保时捷。”   “先不要管车子的事情,”黎君温和却坚定地说,“先生,你离开后,屋顶上还有没有别人?”   那人又是一愣,“我不知道,我在五楼倒的水喝,听到响声往窗外看,刚好看见那桶颜料掉下来了。”他顿一顿,露出怀疑的神色,向上看去,“你说这是人为的?”   两人皆不语,仔细地观察着这人的神情变化,黎君注意到他的外衣胸口处有一片水渍,想必是惊吓过大急忙中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席锐轻轻用中文说:“他没有说谎。”   黎君点一点头,突然冷笑一下,“至少这下不用猜测了。”   “是,”对方也目光犀利,“我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这百分之百就是威胁。”   那人见这两个高大且神情肃穆的男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禁有些胆怯起来,   “说什么?不,真的不是我干的,先生,请相信我。”   黎君朝他笑笑,眼神放得温和:“我相信你。”   “嘿,先生,保时捷——”   黎君挥一挥手,正想说不用麻烦了,席锐却向他示意:“你回去通知那两个小伙子,我和这个冒失鬼交涉。”   他便又回到急救室,奥斯卡和凯利还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见他折转,露出惊讶的神色,凯利更是低低喊了一声:   “天,詹姆斯,你怎么了,这是什么?”   黎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衬衫上被溅上了几滴颜料,于是将事情始末与他们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想,我们正在受到威胁这件事,已变成不争的事实。”   两人脸上都变了色,互望一眼,声音低得不像话:“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黎君没有答案,他沉默。   凯利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恨恨道:“报警,我们报警。”   黎君苦笑,“不,他们做的很隐蔽,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证据。”   “天,詹姆斯,我们怎么办,每天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三人或坐或站着,都皱眉发呆。   这件事情极为棘手,黎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目前来看,我们三人都得告病假。”   凯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家,等着,躲着?”   黎君朝他并无幽默感地扬扬唇角,重复一遍他的话:“在家。等着。躲着。”   黑夜降临得很快。   回到泊车的地方,席锐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摊狼藉边上,嘴角带着一个神秘的笑,黎君不禁问:   “你对那个可怜的人做了什么?”   “没什么,”对方朝他眨眨眼,“我只不过是替你争取必要利益。”   “唏,这是公司的车子。”   席锐朝他露出牙齿:“所以我让他等你们公司的单子。”   黎君摇摇头,颇为无奈地看着惨不忍睹的保时捷和地上那滩血迹样的颜料。   “我已让他打电话给AA,一会儿会有人来处理,我们可以先回去。”席锐斜眼看他。   黎君还是不答话,似是在出神,唇角却慢慢扬起来,最后说:“干得好,秘书。”   “嘿,明明早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席总裁。”   黎君用手机通知办公室众人:“对,是,只是个意外,需要留院观察,但不会有大碍……精神很好,要求公司赔偿他一个iPhone,是的……不,应该没有脑震荡……”他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在一边不停抽动嘴角的男人,“但是碰到了些小插曲,不,没关系……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合上手机,黎君的脸色有些凝重,随即又恢复正常,向席锐示意:“走吧。”   席锐微笑看着他:“是的,少牵扯进一个人是一个人,他们没必要知道。”   黎君的脚步一顿,忽而朝天笑起来,脸上的神情近乎无奈,“总是猜想别人的心思累不累?”   “猜,不用猜,”对方指指他的头,“我能听见,这里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像弦一样。”   黎君还以为这是做律师的职业病,转过头,却看见对方眼里极致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这一系列的事会给他带来冲击,而身边的男人不过是想拉住他不让他深陷下去。   黎君轻轻地笑起来,不,这不是二十几年来他受到的最大冲击,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变得懦弱。   英人虽说心态平和,重在你不能触犯他们的底线,而现今,黎君觉得他的底线已经被人重重侵犯了。   他对席锐说:“他们很明显是在试探我们。”   “是,”席锐同意,“一罐颜料,还是塑料桶,不能说是理想的杀人武器。”   两人朝地铁站走去,黎君的语气渐渐降温,“我想,若是这种威胁继续,我们也会采取手段。”   席锐不语,侧过头盯牢身边的男人,眼神幽深,黎君则一把拉住他:“小心撞树。”   “噫。”   黎君微笑,“傻子。”   席锐觉得这声傻子大有深意,又看住了他,这下真的撞到树上,一颗法国梧桐,颤巍巍地落下两片叶子。   黎君站在边上,平静地问:“还好吗?”问完,将唇角固定在一个礼貌的弧度。   谁知对方自暴自弃,索性抱着树唱起咏叹调,“啊,人生,啊,脑震荡。”   黎君再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街上有人因听见声音侧目,才拖着席锐的手离开。   第 29 章   刚进家门就听见电话在响,黎君将鞋脱了一半,一跳一跳地去接,却半晌不出声音,席锐心下了然,从厨房倒了两杯威士忌加冰,笑嘻嘻对他说:“一切按剧本发展?”   黎君放下电话,点点头:“一切按剧本发展。”   “对方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只有沉重呼吸声,像星际大战里面的黑武士。”   两人碰碰杯,各自笑起来,那笑容颇含深意,似是只有他们看得懂。   黎君将自己打理干净才回到客厅,席锐正趴在电脑前处理一日里堆积下来的电子邮件,一边抓头发一边飞快敲击键盘,神色似有一丝苦恼。   黎君手捧水晶杯站在后面,将双肘撑在他的椅背上,探过头去看:“怎么样,挽不挽得回大局?”   “如果大家同心协力或许有可能,可是这帮人,个个见了梁家如见猛虎,宁可改行也不愿起来搏一搏。”   黎君喝一口酒,“所以中国在二十世纪初会沦落到西方强国手里。”   “嘿,”席锐被他说得笑起来,“黎先生太有学识了,什么事都能扯到自己本科专业上去。”   黎君将酒杯搁在他头上:“我来教你,你想表达的应该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电话铃又尖声响起来。   席锐伸手去够免提键,身子一侧,酒杯失去平衡掉了下来,黎君眼疾手快地去接,却还是洒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浇在对方的右边肩膀。   电话里还是那个像是哮喘老病号的呼吸声,黎君也不去理他,拉开席锐的衬衫,俯下身去慢慢舔过对方的肩骨,席锐轻嗯一声,露出舒适的微笑,片刻觉得还不够,伸手拉过黎君的头,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舌吻。   两人像是对接到恐吓电话一事毫不在意,玩得动情,直到电话里传出一个沙哑男声:   “Don't……Do……Anything……Stupid。” (别做傻事。)   黎君唔一声抬起头来,不无讽刺地用带着中国口音的英文回答:“We make love, don't like, don't listen.” (我们做爱,不喜欢就别听。)   席锐喷笑出来,“学的真像。”   黎君挑挑眉,意有所指地说:“大家都是中国人,没必要用蹩脚的英文来威胁我们。”   那边电话里的人像是听不下去,咔地挂掉,两人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黎君说得对,这种蹩脚的威胁还吓不到他们。   然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见恐吓不成功,改用骚扰战术,电话一个接一个,每响三声就挂下,每隔五分钟再拨一次。   黎君看看表,半夜两点,对方很是有毅力。   席锐却说:“没准是机器。”   黎君便将家里电话线拔掉,可过了十分钟,手机响起来,号码为无法显示,接起来听还是那沉重的呼吸声,对方这次改用蹩脚的普通话:“你们逃不掉的。”   席锐劈手夺过电话,大声道:“你好你好,这位大哥,很辛苦吧,做这份工作也不容易啊,他们付你多少工资?别挂啊,我失眠,我们好好聊聊,喂,真没礼貌。”   黎君在一边笑得简直停不住,两人一点都不觉得被此事困扰。   可是骚扰电话还是接二连三地来,无奈下连手机也关掉。   席锐正准备关机睡觉,突然又噫一声,招手让黎君去看:“他们还很高科技。”   原来他的电子邮件箱里已经被塞满类似于“小心点”“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之类的邮件,数目多得令人咋舌,将邮箱整个塞爆。   黎君拍拍他的肩,语气同情:“下次换Gmail吧,3G容量,这样一封只有几行字的邮件,随它塞几封都可以。”   两人切断一切能和外界联系的渠道,打算收工,突然间整个房子都漆黑一片。   “靠。”这次席锐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也欺人太甚了。”   黎君拉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不,他们还没这么大能耐,是真的停电了。”   “保险丝的问题?还是总闸?”对方竟然摩拳擦掌起来,“电工这种男人活我能干。”   靠在窗边的人似是沉默了一下,淡淡地答:“是吗?我也能。”   席锐一怔,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君并不搭理,指着楼下:“恐怕是附近发电站的问题,连路灯都灭了。”   在黑暗里席锐看不见黎君的表情,对方平静的语气让他更加尴尬,索性站起身来将手放在对方肩上,   “呐。”   “干什么?”黎君转过头看他,借着微之又微的月光打量他的脸,“这是什么神情,好像做错事怕被骂的小孩。”   席锐眯起眼睛,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反而似是有淡淡宽容谅解,微微放心,却依然不知道说什么。   黎君轻轻道:“第一次遇上保险丝被烧断,自己动手去修,根本不得要领,差点触电身亡,从此立志要去麻省理工读物理博士。”   席锐不由骇笑,半晌问:“你那时多大?”   黎君笑而不答,接着道:“后来发现就算是麻省理工读出的物理博士也不一定会修保险丝。”   席锐稍作沉默,说:“我从未把你当——”   “我知道,”黎君拍拍他的脸,笑意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至于男女不分。”   席锐嘿一声,想反驳,却又悄悄笑了:这男人,不是不明白的,和他在一起就从来没有不轻松愉快的时刻。   黎君摸索到厨房,提高声音说:“你困不困?”   席锐摇头,又发现对方看不见,也提高声音:“毫无睡意。”   咦,真奇怪,只有等到停电才发现其实和这个男人已经练出极佳的默契,平时连话语都不用就能交流,如今事事要说出来,反而觉得不适应。   黎君说:“找一下有没有蜡烛。”   两人随而翻箱倒柜,黎君的公寓一向简洁不放置多余物品,翻遍整个厨房客厅都找不出两根蜡烛。   席锐抓抓头:“你难道从没做过烛光晚餐?”   门口传来淡淡的回答:“一个人的烛光晚餐多寂寞。”   不知为何,席锐的呼吸一窒,真是像个傻子一样扬声道:“那下次我们一起好不好?”   卧室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他觉得又可以呼吸了,然后听见黎君啊哈一声:“是真的有。”   那是两三根白蜡烛,最最普通的外貌,点起来却也有温暖明亮的火光,两人将几支蜡烛堆在桌上,又一人倒了一杯红酒,面对面坐下来。   有了光,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席锐咳嗽一声:“这些蜡烛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   黎君伸手去沾了一点烛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低温蜡烛,你说是用来干什么的?”   席锐一口酒呛在嗓子里,睁大眼睛:“不会吧?”说着也用手去碰,却烫得马上缩了回来,嘿一声,“说谎。”   黎君但笑不答,将腿搁在另一把椅子上,挑起眉:“你脸红了。”   “哈,”对方也不甘示弱,毫不避讳,挑眉回击,“是你让我产生联想。”   “原来你对我有这种欲望。”   欲望这个词让席锐想起和对方还在试探阶段的时候,不由得微笑:   “大众社会对这方面的了解还欠缺,其实这也并没有很多人想象得那么可怕。”   黎君点点头,“旧金山在这方面是风气更加开化的地方。”   “伦敦呢?”   “苏豪区或许有,不,苏豪区一定有。”   两个人都笑起来。   黎君突然又说:“是否和信任有关?”   对方淡淡笑着看他:“全部和信任有关。”   黎君不语,他的人生经历是拿得上台面的,尽管有过坎坷,却出众,且从未堕落,对于一些疯狂边缘的事物他没有对面的男人经验丰富。   席锐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眼神温柔:“嗨,怎么说起这个了,这样好的气氛,该说鬼故事才对。”   黎君笑一笑,突然露出恶作剧的神情,轻柔问:“你信任我吗?”   “呃——”席锐感觉到圈套,警惕地眯起眼睛。   果然,对面的男人朝他勾勾手指,笑容高贵却有毒:“做我的m吧。”   席锐的下巴掉到桌上,一阵干笑:“我想我们还是讲鬼故事的好。”   黎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鬼故事?不,我不认为你有那个胆量,我还没开始讲,你就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了。”   “嘿,”席锐怪叫起来,“快看,平时我就被你如此虐待,若真是做了你的m,哪里还有出路?”   两人又笑到一起,丝毫不觉得秉烛夜聊这种话题有何不妥之处。   腕上的手表指向三点,他们终于觉得应该象征性地去床上躺一躺,便起身将蜡烛端到卧室。   经过门厅,那一点点火光映出鞋垫上一块黑影,黎君一皱眉,走过去捡起来,啊,是真的有一封黑色的信。   席锐也过来看,呵一声,“他们电影看太多了,什么手法都学一遍。”   拆开来看,里面只有一行字,是前几日报纸上大力抨击街道上闭路电视数量过多,侵犯行人隐私时用的标题:You are being watched。(你正在受监视。)   两人齐齐咕哝一句:“Yes, we know。”(是的,我们知道。)   黎君和席锐交换个眼神,背上都起了一层寒意:他们回来时并没有看到这封信,说明是事后被人塞进来,而之间他们一直在家,居然没有听到动静。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事情?   门厅有微风,蜡烛的火光轻轻跳动,将两人映在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说不出的诡异。   席锐低低道:“这两天,切记不要独自行动。”   黎君唔一声,将信封折好放在书架上,冷冷笑:“纪念,难得,第一次收到货真价实的黑信。”   两人将蜡烛吹灭,为了安全起见,锁紧卧室的门。   这一夜却完全无眠,一直到手机闹铃响起,黎君起身去关,才觉得像是脚踩棉花。   席锐在床上呻吟一声,看来状态一样的差:“我要求精神赔偿。”   黎君正要答话,手机便响起来,然而对方呻吟声更响:“他们真是一刻不停。”   黎君却接了起来:“凯利,怎么样?”   凯利的声音显得紧张:“詹姆斯,天,公司被人监视了,我已经替你请了病假,你今天,不,这个星期都不要来。”   黎君挑起眉:“被监视了?”   “是,梁启生派了他的一些助手来帮我们处理事务,助手,我的天,詹姆斯,他们根本就是打手,现在办公室里人人自危,他们制造了一个小混乱,我才有空躲到洗手间给你打电话,你听着,奥斯卡也说他昨晚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你们两个目前都不要出现在公司五十米以内,切记切记!”   凯利又急又快地说完这些,将电话迅速切断了,黎君有一万个问题都没来得及问,呆在那里。   身后的男人隐隐约约听见对话,爬起身来,微皱着眉:“他们居然这样明目张胆。”   “不,他们一向如此专横霸道,办公室里大多数人不会知道其中真正原因。”   黎君想了又想,决定接受凯利的建议,给自己放假数日。   席锐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揶揄道:“不,我不会缠着你去中国城吃饭,你放心。”   黎君朝他微笑,突然一把掀走被子,冷空气倒灌进来,席锐哇地大叫起来,一阵闹腾,手脚却被对方压了下去,黎君凑在他的耳边轻道:“隔墙或许有耳。”   对方只是微微一震,随即喊得更大声,“我的天,冻死我了,你这个黎扒皮,”同时转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对方他已经明白。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跌撞进浴室,表面上像是在打闹的情人,在耳边的私语却不够缠绵:   “待会儿先检查一下几个房间,若是有针孔摄像头,一定将他们告上法庭。”   “唔,对,还有,找一卷吵一点的音乐,放在背景里。”   “维维安上次借我一盘艾薇儿,在书架上。”   忙碌一阵,没有发现明显马脚,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将音乐打开,这才敢大声说话。   席锐一掀窗帘,却又咦一声,转而冷笑:“黎,快来看,我们家楼下新开一家饭店,不知是否正宗。”   黎君过去一看,果然,街角一间废弃已久的店铺重新开张,大大的粤菜招牌,再似挑衅不过。观望一会儿,更发现有人自店铺窗户朝这里看过来,尽管隔着一些距离,黎君却可以感到对方的不善,当下皱起眉。   席锐也注意到了,沉吟片刻,突然伸脚将黎君绊倒,又伸手将他接住,大声用惊讶的语气叹道:“亲爱的,你怎么这么弱呢,都说了生病的人别逞能,快,快回床上躺着。”   黎君咬牙朝里笑,眼神异常明亮,却也配合,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席锐扶他两下扶不起,又大声说:“呀,亲爱的,难道你想要公主抱?”   黎君露出‘你来啊’的神情。   席锐感到背上一寒,清一下嗓子,暗暗用力,对方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一只手轻轻地扶着窗台,身体纹丝不动,他尴尬得不行,干脆豁出去:“亲爱的,你该减肥了。”   黎君并不答话,朝着他一味地笑,笑容越发高深莫测,席锐只觉得越来越冷:“呃……”   黎君笑眯眯吐出一个字母:“m。”   席锐怪叫一声落荒而逃。   两人回到还拉着窗帘的卧室,当即滚成一团,手机在一边刺耳地叫,一看,又是号码无法显示,席锐按下接听,大声吼三个字:“我们忙!”随即挂掉。   黎君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抬起他的下巴,眼神玩味:“整一天我都得装病躺在床上,还得拉着窗帘,你说我们该干些什么好?”   对方苦着脸:“我饿,我饿啊。”   手机接着响。   黎君看了看来电显示,一只手掐在席锐脖子上,一只手接起:“奥斯卡。”   “詹姆斯!我是电影里的主角,告诉我该怎么做。”   黎君马上明白对方意思,啊一声,“你收到了什么?”   “哈,应有尽有,电话,Email,黑信,真的是黑色信封,还有,恐怕被人监听监视,还好我一向喜欢听摇滚做背景音乐。”   黎君沉默片刻,“可惜我不是导演,我是配角。”   “咦,你也收到了?”   “是,一样应有尽有,我已将那封黑信收藏。”   奥斯卡在那边哈哈大笑,“有老板垫底,我感觉好过很多。”   黎君温和道:“老板今日也告病假。”   “哦,是吗,记得享乐,詹姆斯,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情人看你的眼神欲求不满。”   黎君果断地将手机掐掉。   席锐还在他下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欲求不满,我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天哪。”   黎君哼一声,“在我们看来,所有美国人都是欲求不满的。”   “嘿,刚才不知是哪个英国人提出要做我的s?”   黎君不再掐他,改用摩挲,指尖压着他的大动脉,眼神幽深:“你不愿意吗?”   对方马上露出可怜的神情:“主人,我饿。”   黎君笑着拍他一巴掌,“奴隶,起来煮饭。”   席锐嘀嘀咕咕地爬起来,黎君突然又叫他,“不不,我想起来了,你不要靠近我家厨房,你是厨房克星。”   “唏,”席锐大是不满,“煎蛋我是会的。”   可是两人却忘记,一旦停电,冰箱里的食物大多已经不能用。   牛奶已经有了味道,麦片无法干吃,只有两片生面包,没有电,无法烤,连热水都不能烧。   席锐打开一个蛋,发现蛋黄蛋清都混在了一起,不由得苦笑:“太戏剧化了。”   黎君突然想起一句话:“有没有听说过这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让他疯,让他累,让他饿,我听过。”对方心不在焉,一脸无奈地看着这窝囊早餐。   黎君几乎喷笑,也不去更正,唔一声:“你的中文底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席锐头也不抬,依旧愁眉苦脸,一颗心却明镜似的:“知道你骂我呢,别装了。”   两人咬一口面包就一口凉水,却丝毫不影响乐趣,直到门铃响起来。   席锐轻轻拉住他:“有无门洞,可以看到外面是谁?”   黎君答:“有。”   他趴在门上往外看,突然咦一声,“我的天!”   第 30 章   轮到久违的老爷子上场了。   只见他左手提着一大塑料袋,右手拿着一个小型发电机,站在门口笑眯眯,围着厚厚的围巾,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啊闪,像是圣诞老人,开口第一句话冲着席锐去:   “小伙子,天王盖地虎。”   席锐条件反射回答:“宝塔镇河妖。”   “父亲!”   老爷子嘿嘿笑:“不错,不错,不愧是詹姆斯看上的人,没有忘本。”   黎君立在一旁,近乎目瞪口呆。   老爷子今天心情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好,一面往里走一面赞叹:“真难以相信这房子里有两个男人住在一起。”   黎君微微笑:“太干净了可是?”   “比我年轻时住过的旅馆房间还干净。”   席锐一个箭步上前先关上卧室的门,举起双手做保护状:“这里面不能去,这是斗兽场。”   老人嘿一声笑出来,面有揶揄之色,“美国人的幽默就是太露骨。”   席锐赔笑,用眼神示意黎君帮忙,黎君只是视而不见。   他关上大门:“父亲,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了。”   老人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回头看他:   “我没和你们打招呼,倒是有人和我打招呼了,你学妹说你请病假,报纸上又说这个地区发电站出了故障,一加一等于二,我就来了,拖着这把老骨头来救你们年轻人与水火之中。”   这一把自嘲哀怨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两个年轻人对着一个老顽童,都有些哭笑不得。   老人又哗啦哗啦地拨弄手中的塑料袋:“看看我带了什么?”   席锐眼尖,一探头看见塑料袋里是热腾腾的外卖食品,情不自禁地欢呼一声。   老爷子一脸得意:“民以食为天。”   席锐突然笑起来,悄悄对黎君道:“你们父子俩都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如果要你说,恐怕会搬出威廉.考百特的名言——”   黎君马上接口:“You can't agitate a man on an full stomach。(你无法使一个吃得饱饱的人愤怒。)”   两人咕咕笑在一起,被老爷子注意到,一人脑后一记教训,“背后说人话,最不礼貌。”   席锐长这么大没被人如此对待过,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可看见老人脸上那自豪中带着宠溺的神情,一切都软化下来。   他立时立正敬礼:“知道了,爹!”   老爷子大乐,“你这小伙子,真可爱,连詹姆斯都毕恭毕敬称我一声父亲。”   “爹就是口语化的父亲,字典上是这么说的。”   黎君一脸无奈地听着,终于一挥手:“父亲,朽木不可雕也,别白费口舌了。”   一家子又热闹起来。   两个年轻人打开外卖盒,同时惊叹出声,哗,热腾腾的炸酱面,在伦敦简直是珍稀物品。   老爷子又笑:“楼下新开一家中国饭店,我是第一个客人,分量特别足。”   席锐已经吃了一口,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睁大眼睛,一口面条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推推身边的人:“黎,有没有银质餐具,快,快。”   黎君看他一眼,问:“是这条街拐角新开的饭店么?”   “唏,怎么可能,那是粤菜馆,炸酱面是老北京的特产。”老爷子说起吃来头头是道,又挑起眉看着席锐,“怎么,卡住了?”   席锐咕嘟一声咽下,“没,没有。”   黎君的嘴角慢慢慢慢浮起一个笑,起身去厨房取了银叉,交给他,在他耳边说一句:“除非是腐蚀性的毒物,否则用银试毒不会有用,若真是硫酸之类的,你的舌头恐怕早就没了。”   席锐接过叉子,顺便捏一下他手指,这个小动作也没逃过老人的眼睛,又听见他嘿嘿笑:   “热恋,还在热恋期,诶,年轻就是好。”   黎君决定专心吃面,身边的男人却腾起好奇心:   “您年轻时都做过什么?”   老爷子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并不答话,转头问黎君:“请了病假,哪儿病了?”   黎君抬眼,没来及回答,席锐已经脱口而出:“屁股疼。”   “……”   黎君并不分辨,继续低头吃面。   老爷子呵呵笑:“年轻,我年轻的时候,在罗马遇见一个再漂亮不过的小伙子,出去鬼混两天两夜,回来也屁股疼,火烧一样。”   黎君的筷子掉到了桌面上。   老爷子继续笑,一转身,拿起小型发电器嘟嘟嘟运作起咖啡机,一面哼:“春光无限好,莫辜负青春年少,流水落花春归早。”   席锐喃喃道:“黎,你父亲是个人才,真的,我一点都没有恭维的意思,绝对的,无可替代的,人才。”   黎君默默重新拾起筷子,终于沉不住气,轻轻说:“老妖精。”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眼,笑起来,这次老爷子倒是没有异议,像是想起年少时光,一张脸容光焕发,哼着小调,给三人一一斟出咖啡红茶。   席锐捧着咖啡杯,诚挚地说:“您不老,您一点也不老。”   老爷子嘿嘿两声:“谁也没说我老了,年轻人总以为老人最好骗,其实呢……”   老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一种因为睿智而显得特别有穿透力的目光。   两人都微微一凛,只听见对方说:“你们惹上谁了?”   室内一阵沉默,艾薇儿像个小魔女一样在背景里唱:我不想说,我不想说。   黎君最终还是轻轻道:“父亲。”语气很坚定,几乎听得出那个句号。   老爷子似笑非笑看着他们:“还记得那个罗马的小伙子吗?他不仅让我屁股痛,还头痛,因为我发现他是黑手党里的一员。”   两人不知他是否在讲笑话,都啼笑皆非地望着他。   老爷子又说:“现在的年轻人,遇到点事就喜欢往自己肩膀上揽,一个个都好像孤独英雄,其实呢?最重要的是这个。”   他站起身,将艾薇儿从CD机里取出,换上另外一盘,按下按钮,一阵激昂的歌声:“团结就是力量……”   “我的天,”席锐呻吟起来,“我的天,黎,我一定是在做梦。”   “做梦?”黎君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梦境一般可以控制,让我们试试控制一下这个噩梦,父亲,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老爷子笑嘻嘻,斩钉截铁说:“不可能。”   “不可能,诶,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我的天,黎,他是你的父亲,你的!”   两人面面相觑,眼神皆是又惊又骇,渐渐缓和下来,忍不住笑倒在椅子上。   老爷子抱着咖啡杯,单手敲打着桌面:“想通了?想通了就不要吞吞吐吐的。”   黎君站起来,从书架上一堆文件夹里抽出一个,又厚又重,还积了灰,翻两下,抽出一叠报表,交给他父亲。   老人并不急着看,先称赞:“把这样重要的东西藏在这样简单的地方,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儿子。”   黎君想说有吗?哪个父亲会把这种东西教给儿子?却没出声,坐在一边。   席锐从厨房里回来,悄悄倒了半杯威士忌加冰,放在老人手边,朝黎君眨眨眼。   两人都等着老爷子发话。   只见老人将那些报表翻得哗啦哗啦响,脸色越发严峻,最后说:“将音量拨高些。”   待屋子里充满“洪湖水,浪打浪”的悠扬女声,他才接着说:   “这件事,不能在这里处理,要通过中国政府。”   两个年轻人互望一眼,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都沉默了下去,便老爷子讶异:“你们已经想到了。”   黎君微笑:“尚未讨论过。”   席锐不忘展示一下:“不过,身无彩凤双飞翼。”   老爷子不禁大乐,“心有灵犀一点通,小伙子,你过关了。”   黎君咳嗽一声。   老爷子马上改口问:“那些人有表示吗?”   两人都微微笑,轻描淡写:“有。”   “有无威胁到人身安全?”   黎君答:“我一个同事在中国城被袭击,不过就目前来看,对方还没有动杀机。”   老人笑一笑,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等他们动了就太迟了。”   两个年轻人皆沉默不语。   黎君的手机又响起来,他起身,一言不发地将它关掉,回到座位,轻轻说:   “这件事——”   “我知道,”席锐马上答,“我已经替你去了电邮,应该很快可以拿到答复。”   “会不会带来麻烦?”   席锐朝他笑一笑,“这世上没有不麻烦的事。”   “噫,”老爷子终于忍不住,“抱歉,恕老朽愚笨,没说出的话我一概听不懂。”   席锐笑答:“詹姆斯心思缜密,他一早想到我家里人和中国海关方面有联系,可以将这些报表交进去。”   黎君接着说:“不仅仅是一般联系,是有可以随便扣下货物开箱查看的权力的交情,如果善加利用,那么哪怕只是这些报表,也可以成为我们手中的王牌。”   老人微皱眉:“可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两人都轻轻笑起来。   “这世界上事情都是可简单可复杂,要看你怎么处理。”   老爷子需要想一想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呵一声,“原来你们并不想做英雄,好极,好极,”脸上竟有宽慰之色。   黎君淡淡道:“善不一定能战胜恶,因为这世界善恶已经不再分明。”   席锐朝老人眨眨眼:“您培养的哲学家儿子。”   老爷子又恢复得意神色,同样朝他挤挤眼睛,“都交给你了。”   席锐大喜,乐颠颠跑到厨房再给老人泡了杯咖啡,毕恭毕敬献上。   这一老一小索性当着黎君的面讨论起他本人:詹姆斯看起来性情淡漠,其实很爱玩;对对,詹姆斯的幽默简直致命,还有,在床上——   “父亲!”黎君突然开口,笑得高深莫测,“有件事不得不澄清一下。”   席锐只需要看他一眼,马上举起手做投降状:“好,我说,我承认,咱俩都有屁股疼的时候。”   老爷子嘿一声起身,“看来我该走了,否则一直在这里闪闪发亮。”   黎君马上站起来:“叫计程车。”   两人一直看着黑色计程车驶远才关上门。   席锐笑嘻嘻看着身边的男人:“我表现如何?”   黎君看他一眼,“人神共愤。”   “什么,什么,”对方怪叫起来,“你没看老爷子多兴奋。”   “谢谢你,我父亲有高血压病史。”   两人找不到更好方法消磨时光,只好躺在床上下飞行棋。   这情景太过滑稽,席锐不禁叹道:“年轻真好。”   黎君将他两个棋子吃掉,一面说:“年轻?我看是没发育成功,不,也不对,你简直有违达尔文的进化论。”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发现自己已经差不多输得精光,索性将棋盘抹乱,翻身压上来,手脚并用,一脸无赖:   “你摸!你摸!我身上哪里有毛?”   黎君忍着笑,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席锐却突然想起兵不厌诈这四个字,正要挣脱,晚了,黎君轻一用力,卧室里顿时惨叫连连。   “会秃头的!我的天,地中海!”   黎君不说话了,放柔力道,慢慢按摩着他的头皮,手法专业,席锐只觉得一阵阵酥麻从后背一直荡漾下去,不由得舒适得眯起眼睛   片刻,黎君将他的头往下压,抵着他的鼻尖:“身无彩凤双飞翼先生,猜猜我现在心里在想哪五个字?”   席锐并不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淡淡微笑:“饱暖思淫欲。”   黎君揶揄地看着他:“也就你会这么想。”   “唏,”对方大为不服,“那你怎么想?”   黎君拍拍他的脸,“孺子不可教。”   席锐气结,低头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黎君低低地笑,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背脊,突然一用力,翻身将对方压在下面,眼神里透出一丝挑衅:   “既然是斗兽场,就要物尽其用。”   席锐朝他露出一口尖牙:“我柔道六段。”   黎君也回报以温柔微笑:“我空手道黑带。”   两个人翻滚在一起,一不留神,齐齐翻下床,席锐垫底,幸好有黎君的手扶在脑后,否则恐怕真会敲成脑震荡。   “我的天,犯规!”   黎君早就笑得停不住:“我是说,我中学时候空手道黑带,现在早就荒废了。”   “噫,我也是,小时候学得一些正规武术,后来就只会打野架。”   两人索性躺在地板上接吻,渐渐感觉不到从背后传上来的凉意,只有抑制不住的情欲。   黎君将一只手向下滑去,席锐一边喘气一边笑:   “等等,先看看今天星期几?哎哟,痛,好好,让着你让着你。”   黎君挑眉看他,眼神很是露骨:“痛,我会让你痛。”   “Oh, have mercy. (天,仁慈些。)”   两人正纠缠不分,手机铃声响起来,黎君微怔片刻:“你的。”   席锐皱皱眉,“别管他。”   可这铃声响个不停,黎君不由得叹笑,拿起身边一个衣架去够床那边堆成一团的外裤,扔在他头上:“自己接。”   席锐嘀嘀咕咕地掏出手机接起来,才听了一句,脸色就变得凝重,“是的,是我,父亲。”   黎君一愣,正欲起身,被对方一把拉进怀里,压在胸口,力道有些大得不正常,他便没有挣扎。   只听席锐说:“是的,我很认真,对,很重要。不,不是玩笑,是,两个人。”   黎君抬起头,对方的眼神里带有安抚的意味,似是有些笑意,却很快被讶异代替:“什么?”   那头的人似乎又说了几句,语气强硬,席锐微微张开嘴,惊讶之下连围在黎君肩膀上的手也松开了,“父亲,这有必要么?”   黎君拍拍他的脸,示意自己去倒杯水,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的音乐已经放到鲁冰花,稚嫩的童音: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地上的娃娃想妈妈;黎君突然觉得一阵惘然。   在厨房磨蹭了一会儿,席锐在里面喊他:“黎。”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   黎君走进去,伸手将他拉到床上,微笑:“岳父大人怎么说?”   席锐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是混合着喜悦,不安,和难堪,半晌轻轻说:   “岳父大人他想见你。” 第 31 章   “想见我?”   黎君略显讶异。   席锐摸摸鼻子,似有些尴尬,却并不避讳:   “是,席家和梁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这张报表若由我们递到海关,梁家不可能查不到,他想看看这样一系列可能的…麻烦,是为了谁。”   黎君不语,微微皱着眉沉思。   只见席锐跪坐在他面前,探头去看他的神情,放软了声音:“黎,取决权在与你,他们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把你强硬拉到美国。”   黎君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悄悄拢过来,呵,终于要被赶去参加展出了,这家子人的做事风格他也略知一二,正如席锐所说,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过是借口。   被别人牵着走不是黎君喜欢的办事方式,但现在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轻轻问对面的男人:“办美国签证需要多久?”   席锐只是看着他,微微地笑了,摩挲着他的手臂,随后给他一个短暂却紧窒的拥抱,鼓励与安抚的意味不言而喻。   席锐说:“我会去办。”   黎君并没有反对,他一向不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装熟手,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做岂不更方便。   他将护照拿出来交给对方,裹了衬衫去客厅烧水。   老爷子带来的发电机运作起来颇有些噪音,黎君只烧得小小一壶热茶,便忍不住将其关掉,可那嘀嘀声却还不停,凝神一听,原来是客厅的传真机。   一张纸从机器里面缓缓吐出来,黎君拿起来一看,是中国制造和KPMG签下的那张合同,上面被人用油性笔涂了大大一个词:Terminated。   他刚舒展些的眉头便皱得更紧:梁启生在此时突兀中止合约,简直和下战书无疑。   正踌躇着是否要致电办公室询问详情,便听见席锐在卧室里喊:“黎,电话,”声音里颇带了些古怪。   黎君走回去,发现自己的手机还躺在一堆被单里,席锐正递了他的手机过来,并做了个手势,黎君立时明白,沉声道:“梁先生。”   那头的人也淡淡答:“黎先生。”   黎君听出对方话语里的疲惫,不禁有些讶异,这个梁启生,按理说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上,相斗也好游戏也罢,正占着上风,没有理由露出倦意。   只听得他说:“黎先生,很快要去美国了可是?”   黎君微顿,也不回避,不动声色答:“是的,去见对方父母。”   梁启生愣了一愣,呵地笑出声来,连笑声也是疲惫的:“啊,是,父母,嗯,恭喜。”   黎君和席锐交换一个眼色,神情中的讶异更甚,对对方的举动甚至有些摸不到头脑,一时没有出声,静静和电话那头的人对峙着。   梁启生最后说:“我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这点请黎先生和同事放心,祝美国之旅愉快。”   放下手机,黎君久久回不过神来,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压抑感觉,却又说不出是何种原因,不由得蹙起眉。   席锐一直在看着他,又翻看那份合同,最终说:“原来不是战书,反而是举白旗。”   黎君唔一声同意,“他们撤退,只求保得平安,但他们为什么撤退?”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得要领。   席锐又说:“他既然能查到我的号码,并通过拨我的手机和你联系,根本又是另一种变相警告……”   是,黎君觉得背后一阵寒意,那个梁启生知道的太多,而他们知道的太少,这种相差,永远对他们不利,可对方却又做出和平保证,言语中也不见往日的挑衅与犀利,这更是令他们大惑不解。   在表面上,事情开始草草收尾。   那段日子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又是评估解除合约后的损失又是派人前去交涉,梁启生方面只是说计划有变,愿意尽数赔偿,对真正毁约原因却闭口不谈,众人郁结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黎君上司大为光火,多次拨他下属电话,无果,索性杀上门来。临到他家门口却觉得肚子饿,坐进街口那家粤菜馆点了一只火锅,吃完后不幸食物中毒,上吐下泻,更是恼怒不已,一出院便上告食物卫生督察部,结果上面来了人,刷刷检查两圈,以‘食材不符合卫生标准’为由,逼迫新开张不久的饭店只得关门大吉。   黎君得知这个消息,啼笑皆非。   然而至少警报解除了。   席锐道:“好歹也是帮了我们个忙,要不要拿点东西去慰问慰问你的上司?”   他送去两盒安神补脑液,结果那老狐狸一眼看见中文字,又是颜色味道都很奇怪的液体,吓得连声说No No No,连谢谢都忘了加。   两人一路从上司办公室笑到家里。   电源已经恢复,电话线也插了回去,冰箱里也有了新鲜牛奶鸡蛋,一切再正常不过,黎君在去过美国驻伦敦大使馆后照常上班。   在办公室里,黎君神色自若,沉着指挥善后大局,却始终未和同事提起那几张报表之事。   又过了几天,奥斯卡带着他已经痊愈的脑袋来报道了,喜气洋洋,拉着黎君凯利就说:“分手了,我和她分手了。”   凯利很是讶异地看着他:“这世上恋情破裂还这么开心的人还真不多。”   奥斯卡大力拍着他的肩,哈哈笑,却不再多说什么,他们也不问,这世间分分合合,原本就没什么道理规律可循。   日子像是又平静了下来,办公室众人开始策划下一个假日,说是要去威尔士爬山,勇气可嘉,又照例来邀请他们老板,黎君却只是笑,笑而不答。   他订了两张去旧金山的机票。   出发那天老爷子特意赶到希斯罗机场送行,搭着黎君的肩,神情无比严肃:   “詹姆斯,风萧萧兮易水寒。”   黎君骇笑:“父亲,不会这么严重。”   老爷子咳嗽一声,改个说法:“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父亲!”   席锐原本在一边显得异常沉默,此时也不由得露出大大笑容,过去拥抱了老人,在他耳边用很坚定,像是哄小孩的声音说:“放心交给我。”   老头子一边唔唔着,一边朝黎君眨眼,后者装没看见,将头扭过去。   飞机七点起飞,两人在免税商店里消磨时间。   一旦只有他们两人,席锐便陷入一种不正常的的亢奋状态,似是有些不安,时不时陷入旁若无人的沉思,相比之下,被押上战场的黎君显得平和许多。   “要不要给岳父大人带点礼物?”他讽刺地问。   “唔?”身边的男人吸一口气,“啊,好,呃,可惜家父不喜欢喝茶。”   黎君看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在一旁坐下。   “黎,去吃点东西?”对方轻轻说。   黎君又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吃得下?”   席锐也坐下来,突然用手捂住脸:“怎么办,我的天,万一他们异想天开做出些什么事,怎么办?”   黎君耸一耸肩,“我们不是买了回程票么?”   “不不,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了,私奔多好,像你说的,私奔到河北乡下,不不,也不行,大隐隐于市,我们去北京吧,还是上海?”   黎君一脸悠闲地坐在软椅里听他唠叨,末了伸出手去拍拍对方的膝盖,简短地说:“闭嘴。”   见对方听话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不由得又笑起来:“你听说过这个典故没有,二战时期希特勒轰炸伦敦,白金汉宫屋顶被炸得漏水,英国首相便劝女皇去加拿大躲避,女皇说——”   “——我不走,孩子们也不走,若是国王不走,我也不走,而国王是不会走的。”   席锐很自然地和他一道念出那句名言,又轻轻笑起来,“这是我佩服英人之处。”   “所以二十一世纪到来,全世界都在推陈出新,女皇却还是女皇。”   黎君似是毫不紧张,拿了当天的报纸翻阅,就凭这一份从容旁人便无处去学。   其实席锐也没有乱了分寸,只是美人习惯将事情戏剧化,动不动大呼哦我的上帝,若是上帝可以听见每个美国人如此呼唤,迟早吃不消辞职。   两人上了飞机,早早坐定,然而,谁更习惯长途旅行一看便知。   席锐充分利用飞机上提供的娱乐系统,看电影听音乐打游戏,而黎君只是想一觉睡到旧金山,将衣领竖起来做缩头乌龟状斜靠在座椅里。   身旁的男人拍拍自己的肩,笑得暧昧:“来,借你。”   黎君斜眼看了看他,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露出遗憾的神情摊摊手,翻个身靠着机窗睡了,留下对方一脸郁结:“永远冷淡的英国人。”   他睡睡醒醒,途中又被拉着和身边人一起看了场探索发现节目,说的是动物界的同性行为,黎君迷迷糊糊地不住点头:“对,对,太像了,你和它。”   黎君指着屏幕上正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嗷嗷乱叫的大猩猩。   席锐嘿嘿笑两声,冷不丁偷袭,扳过他的脸意欲强吻,黎君一闪,脖子上中招,对方毫不留情,他伸手一摸,哗,几颗牙印。   黎君倒也不恼,挑眉道:“还好没说你像狼。”   席锐更是笑得欢畅:“你怕我把你生吞活剥?”   黎君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对方噫一声反应过来:“还是在骂我。”   三两下折腾过后,黎君终于毫无睡意,席锐干脆拉着他絮叨家庭简史,黎君听得头昏脑胀,忍不住伸手阻止他:“拣重要的说,你父亲读过红楼梦吗,会哼几段越剧?”   “嘿,”对方简直毫无办法,“我家三代移民,我父亲会用中文说‘我是在美国生的’。”   “啊。”   “不过,”席锐突然狰狞地笑起来,露出一口尖牙,“我父亲怎可以和你父亲一样,那多无趣,我父亲会莎士比亚、狄更斯、勃朗蒂、奥斯汀、罗伦斯,怎样,够不够格?”   黎君大笑,举起手:“够,够。”   待飞机降落,两人似是已经找到最佳状态,有说有笑地走出机场大门,一眼看见停在路边的那辆蓝色法拉利。   只见跑车旁的男人朝他们百无聊赖地招手:“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会一直等到头发花白。”   飞机并未晚点,可见这男人实在没有耐性,抑或他根本不想走这趟差。   黎君和这位莱恩.席打过两次交道,向他礼貌点头,但笑不语,身边的男人却毫不留情,反唇相讥:“等,何必等,你早已失去青春。”   然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哼笑着答:“我从不和女人与小孩争论。”   席锐转而向黎君诉苦:“你知道吗,我当初去读法律就是想能学会吵架的本事,然后,回家好好练习。”   黎君则微笑答:“再好的律师也有败诉的时候。”   席锐何等聪慧之人,听出话中弦音,不由得抽动嘴角,轻声嘀咕:“又找错对象。”   黎君想起面前的人如何拉拢自己父亲来作弄他,此刻真可谓以牙还牙,不由得笑得舒畅无比。   莱恩在旁边敲打着车盖,一脸玩味:“走不走?不走,要不要我去找个证婚人,就地解决?”   听闻此言,席锐马上又恢复神采:“不不,我早已决定,要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举行婚礼。”   黎君噫一声笑出声来:“真以为你是皇帝?”   只见席锐向他眨眨眼,他看过去,啊,莱恩居然没发现席锐话中的语病,这个男人缺乏外界常识。   坐进车内,席锐用中文低声和他说:“我兄长随波逐流,信奉享乐至上,他卧室枕头底下藏着一整罐安眠药,上面贴着个小标签,写着‘不到30岁不要打开’。”   黎君不禁骇笑,转头看向对方,可席锐却没有说笑的意思,眼神里掠过一丝无奈。   “你呢,”他忍不住问,“你的枕头下藏着什么?”   席锐向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答:“左轮手枪,他人妄想动我一根毫毛。”   蓝色法拉利一路像跳着舞一样飞驰到某幢私人别墅。   莱恩为他们拉开车门,一脸不耐地掏着耳朵:“够了,我受够了,以后再也不会接这种差事了,光是听你们的绵绵情话我就想倒出胃里的酸水。”   而席锐只是看着他,轻轻道:“等你听懂了再来批判我不迟,哥哥。”   黎君满以为莱恩会不以为然地回击,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什么都没有说,驾着车绝尘而去。   席锐看着他兄长的背影,脸上微闪过一丝恻隐,随后拍拍黎君的肩:“来,带你去动物园。”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一下子看到有人推荐和想要转载,觉得很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的说……刚开始写文,抱着“没多少人看的话就不会太丢脸”的心情,现在反而战战兢兢了,汗。怎么说呢,这篇刚开始写的时候根本没经过构思,所以肯定不成熟,写到现在情节快要收尾了,届时肯定会有人说是烂尾,但天地良心,我开始写这篇的初衷不是情节为重的,默……我根本是想写篇情节不轰烈却依旧能看出主角两人感情的文章来的>_< 能写到这里根本是依靠着大家的支持鼓励,所以非常感谢,毕竟是第一次写原创,我会慢慢进步的。 第 32 章   正如这男人所说,有白衣黑裤的佣人来开门,统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说任何多余的话,存在感薄弱,来去几乎连脚步声都没有。   黎君只是略打量下周围便看出这幢房子装修得颇有品味,十二世纪诺曼风格,英式和法式的完美结合体,古老里透着庄严,压迫感也强,难怪在这块地方生长了十数年的席锐会想逃出来。   他以为会见到对方整个家庭排排站在客厅里严阵以待,却没有,席锐将他领到二楼阳台,推开玻璃门,轻轻喊一声:“父亲。”   只见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年过半百,显然保养的很好,听见声音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并没有回答席锐的问候,而是直接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黎君也不在意,站在一边由对方打量,没有更多的表示。毕竟老人提出的要求是‘想见他’,他便让他看,不开口不做戏,也绝口不提报表之事,一脸的不卑不亢。   那老人衣着得体,五官犹如刀刻,每一根皱纹都是沧桑,而一双眼睛却依旧有神,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目光里并无刻薄之意,却也不赞赏表同,其中内容尽数让小辈们去猜,难怪会压迫感,连黎君也自认不得要领。   只听他说:“理查德,你去看看晚上酒会准备得如何了。”   对于如此明显的暗示,席锐有些踌躇,却依旧无可奈何地去了,临走不停向黎君做抱歉的手势。   待他消失在房间门口,老人又说:“坐。”   黎君看一眼周围,除了那把藤椅,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于是依旧站着,微微笑。   那老人也不含糊,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想扳倒香港梁家,你们还没那样的本事。”   黎君轻轻答:“我们并无此意。”   “那是为了什么,”对方看他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为了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举报不法行为?”   噫,黎君暗忖,这老人并非不懂幽默。   有这样一句话,原本的严谨气氛似是松了一松,黎君表面上却依旧淡淡道:   “不,是他们对我及同事威胁在先。”   “威胁?”老人微微地笑了,“梁家若真是有心相逼,又怎会让你自由地飞到美国来?”   黎君不语,这整件事像是一块拼图少了最重要的部分,他不敢妄下定论。   只听老爷子继续说:“梁启生已经答应收手,你们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回到英国,大家又做回陌路人,相安无事,多好。”   什么,就这样简单,不不,黎君还是不敢胡乱答应,他对梁家家底几乎一无所知,有些戒心也是正常的。   正思忖着该怎么回答,方才被支开的那人又一阵风似地回来了:“父亲,已经准备周全。”   老人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席锐便有些尴尬,儿子在父亲面前毕竟是有些忌惮的。   黎君在此时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于是提高了声音道:“席先生,我姓黎,名君,家住伦敦,收入稳定,做人品格端正,无不良嗜好。”   那老人挑一挑眉,竟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把理查德交给你,我很放心。”   席锐被晾在一边,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黎君朝着他淡淡笑:“我飞过大西洋来见你的父亲,自然是要提亲。”   身旁的男人露出惊骇的神色,眼睛依旧张得圆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在上扬,   “不不,反了,我早已向你父亲提过亲。”   黎君颌首:“礼尚往来。”   藤椅上的老人突然在此时站起来,身形还是较为高大的,席锐不自觉地微缩一下肩,啊,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他的父亲。   黎君微笑地对上老人的目光,定而不乱,渐渐在对方眼里也找到一丝笑意,终于松了口气。   老爷子对两人说:“留下来参加酒会吧,准备了上好的澳洲龙虾。”   说罢拄着拐杖离开,黎君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种老式的威严的龙头拐杖。   他轻轻道:“你父亲其实是个很明白的人。”   席锐一屁股在那藤椅上坐下,抓抓头发,突然又笑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整个屋子里除了人,就这把藤椅和那拐杖有点中国风味,可这两样东西又偏偏是他最离不开的。”   黎君不语,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拐杖落地一步步有力却掩盖不住苍老的声音。呵,这老人不是忘本,他很清楚若是让子孙们同时接受中西文化长大,会留下很大矛盾,就像那些初移民的华人,即背井离乡又无法融入新世界的感觉只能说是苦不堪言,万不得已只得两者之间割舍其一。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承受能力,这些年来他不阻拦也不鼓励,席锐终究靠自己的意愿和本事保留住了一点老祖宗的东西。   黎君看见这个男人形象全无地瘫坐在藤椅里,似是有些苦恼地拨弄着胸前的衣扣,微蹙起的眉让他看起来带了点孩子气,然而瞥过来的眼神却依旧是犀利的:   “黎,老头子他怎么说?”   黎君将他父亲的话重复一遍,席锐不语,半晌长叹一声。   “我早就想到他不会简简单单帮忙,恐怕报表交是交进去了,但又同时走漏风声给梁家,待海关方面开箱检查,就会发现梁家清白的很。”   呵,凡是老狐狸,做事都相当圆滑,“两头不欠,一笔勾销。”   席锐看着他:“而如今,他们说要收手,我们也只好收手,是不是?”   “理由呢,他们收手的理由,”黎君微皱着眉,“你父亲会不会向他们施加压力?”   “谁知道,”席锐揉着额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都身不由己。”   黎君反而微微笑了,像是释然一般:“这世道本来如此。”   两人一直站在露台上到傍晚觉得有丝丝凉意才回屋。   席锐站楼梯上往下微做张望,马上把头伸回来,“不行不行,酒会刚开始,大家都还清醒着,现在下去非被缠住不可,我们去别的地方。”   黎君很是随和,并不反对,被拉着蹬蹬又上好几层楼梯,最后爬到阁楼里。   席锐说:“来,来看看我的童年。”   阁楼不大,并无灯光,阴暗且积满灰尘,却有一扇窗,外面看得见漫天落霞,像是象征自由的出口。   黎君只是略微环视四周便明白这个地方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是儿童时代席锐的一方私地,此刻对方却愿意和他一起分享,不由得觉得有一丝感动,蹲下身查看堆积在角落里的那些纸箱。   箱子里其实都是杂物,书,磁带,玩具;有一套注音版四大名著,书边已经泛毛,却还被小心翼翼放在箱底,看来很受主人很钟爱;又有一叠小小的连环画书,这次连黎君都觉得怀念,拿起翻看,哗,最最古老版本的山海经,连插画里的妖怪眼睛都是方的。   席锐有些得意:“如何?这是我最最古老的一箱宝物。”   黎君不语,一个个箱子看过去,发现书的内容逐渐加深,版本也更加新,到了后来玩具已经不见踪影,满箱的鲁迅老舍余秋雨,也有中文版国外名著,磁带也被替换成CD。   黎君转头,看见身边男人盘腿坐在灰尘满布的地上的姿势,有些愣怔:他小时候是否也像这样独自坐在阁楼里,凭自己的毅力悄悄学着东方文化,累了抬起头,看看窗外的蓝天?   席锐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轻轻道:“阁楼里原本有油灯,这窗户是后来父亲装上去的,说是为了视力着想,但我只是贪婪偶尔能见到的那些白鸽。”   黎君向他微笑:“你父亲不是不爱你。”   对方抬起头看他,也微笑:“我知道,我从未说过他不爱我,只是,我们依旧未能像你们一家一般亲密。”   黎君不语,大家庭有大家庭的黑暗面,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在这样迷你社会里长大的孩子,只要心智不扭曲,就已经不该多做苛求。   他走到那扇小窗下站着,仰望天空,半晌回头,突然发现对方已经站在他身后,不禁笑出来:“干什么?”   席锐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踌躇片刻,说:“嗯,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愿望。”   黎君轻笑:“闭上眼睛,将后脚跟轻碰三下,愿望就会实现。”   “嘿,”对方不满地紧抱住他的腰,“你听我说,这阁楼一直是我的私人空间,第一次带别人上来……”   “哗,好久没听见这样的台词了,好怀念。”   席锐气结,“喂!”   黎君笑着挣脱他,转过身看进他的眼睛,眼神里三分温柔七分了然:“你想在你的私密空间里做些私密的事,对不对?”   面前的男人居然难得地脸红了,摸摸鼻子,但也不扭捏,见黎君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地凑过去吻他。   黎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夺回主动权,只是轻柔地回应着,一边扯下自己的领带,退两步,张开双手贴住墙壁,像是邀请一般打开身体。   对方笑个不停:“咦,咦,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黎君挑眉看向他,“你有私密的地方可以胡作非为,我就没有么?”   席锐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麻意,这句话听起来像威胁,又像是一个保证,让他难以自制,一路碎碎咬着黎君的脖颈,含糊地道:“我真是饮鸠止渴,飞蛾扑火,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黎君大笑:“错了,都错了。”   席锐咕哝一声,贴上来吻住他,动作里渐渐加进掠夺霸占的意味,一只手压在他的皮带上,解了两下不得要领,索性加大力道往下扯,黎君却还算清醒,笑着躲:“不行,就这一条裤子,等一会儿穿什么去见客人。”   “啊,客人,对,”席锐低低地笑,“没准他们会找到这儿来。”   黎君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你好像很不介意。”   “不,当然不介意,”对方贴着他脖颈上那排已经淡了下去的牙印轻轻道,“还可以给我省事,不用解释我们两个的关系,一幅图胜过千字。”   黎君也不恼,只是低低地笑,将被褪到手肘处的西装衬衫尽数扔在地上,向后一靠,眼神坦然而露骨:“来。”   两人并没有太过放肆,却也等到八点多才悄无声息地下楼混进宾客里。   这场酒会正渐入佳境,满场的俊男美女,都是华裔,穿着高档的晚礼服,用英法德文轻言曼语,却又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看来也称不上社会名流。   席锐从侍者手中拿了香槟酒,径自乐不可支:“……就像是仪式,哈,黎,我感觉你终于属于我了。”   黎君微笑看他一眼,并不答话,远远地看见那盘澳洲龙虾,正要走过去,席锐又突然地拉住他,借着他回身的那一刻旋力吻上他的唇。   黎君按例只是挑了挑眉,随即自然地回应那个吻,控制得恰到好处,待分开时两人都很清醒,悄望四周,已经有两三个人在驻足观望。   席锐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   那些亲戚都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脸上神色并无异常之处,但黎君却看见了,那双双眼睛里都透露出一种难以察觉的不屑。   席锐扬扬嘴角,轻道:“不用理他们,来,给你介绍这儿的客人,医生,建筑师,原子物理专家,怎样,是不是很有品位?”语气里带着嘲讽。   黎君但笑不语,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   过一会儿,客厅中央围起一群人,两人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作家在念自己的新作。   只听得他抑扬顿挫道:“……我想,我是爱上他了,怎么办,何时发生的事,呵,居然想不起来,难道一觉醒来就陷入爱情?”   一段念毕,旁边的人礼貌地轻轻鼓掌,又有人叫他的名字,黎君觉得耳熟,啊,原来是个颇有名气的作家。   席锐却撇撇嘴,“不见得高明,要我是编辑,早就把这份稿件丢进垃圾桶。”   “这是明星效应,”黎君将目光移回来,微笑,“国内有个很红的歌手姓周,有一次在歌曲里反串了一把京剧女声被评为‘惊艳’,但若半夜有人在KTV里效仿,估计会被骂成精神错乱。”   两人咕咕笑在一起,悄悄离开。   黎君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酒会,却也很快觉得闷不可言,不由得同情地多看了席锐两眼,后者马上接到讯息,扮个鬼脸:“去他的澳洲龙虾,我们去花园。”   花园也是英式的,讲究的是对称,没有中式庭院的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看过去一目了然,两人远远就见到在中央喷水池边坐了一个人,时不时用手搅动着池水,像是要搅碎那倒映的月亮。   “咦,”席锐轻轻道,“从没见过这样浪漫的客人。”   他们并不想打扰,可那人的反应却异常灵敏,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   三个人一打照面,同时愣了一愣,黎君脱口而出:“梁先生?”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两章大概就可以完结了,届时或许会有人觉得很牵强,但……这篇只能这样了,下次我会更加努力的!m(_ _)m 抓头,开了一个QQ群,大家来玩吧,很想结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说,^^; 49907389 梁启生向他们点头:“晚上好。”   这男人原本便一副儒生相,如今收敛起身上一股煞气,略带疲惫地向他们问好,倒透出一种落寞的气质,两人不禁又相视一眼。   梁启生将手从水池里拿回来,移开身边两只酒杯,叹一口气,向他们示意:“坐。”   天底下不会有比这个更加奇怪的场景了,几个星期前还剑拔弩张互相威胁勾心斗角,此时却坐在夜色下花园里水池旁,三个大男人。   梁启生看席锐一眼,却对黎君说:“黎先生,想必你也猜到了,那些报表就算递进去也无济于事,下次海关开箱查货,我会早有准备,你说是不是?”   两人皆不语,像是等着对方说下去,他便果真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为什么’,这世间所有事,不外于一个‘为什么’。”   席锐轻轻说:“自寻烦恼的哲学家。”   梁启生微微笑,并不恼,看他一眼,话却依旧是对着黎君说的:“黎先生,可否借步。”   黎君也回以微笑,“不,不用,这件事上我们两人都有知情权。”   梁启生直视着他,慢慢露出他所熟悉的那种阴沉神情,笑容也变得晦涩,轻轻说:“不,黎君,这件事其实只和你我有关,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针对席总裁的意思。”   黎君微挑一挑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无数个念头在不停转动,是么,对方是针对他而来,但他们素昧平生,若不是当初他接下席锐公司的这个项目,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是什么理由使梁启生如此对他?   然而对方接下来说了一句让他想不到的话,梁启生说:“你还记得叶凡吗?”   黎君一愣:“梁先生认识我的朋友?”   “是的,我认识他,也认识你,在你们认识我之前。”   这句话像足绕口令,这次不仅是黎君,连席锐也觉得对方言语吞吐,大有蹊跷,两人都眯起眼睛。   梁启生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你还不明白么,黎先生?我,你,叶凡,我们三人都被父母抛弃,流落到那个收容所里。”   黎君耸然动容:“啊。”   “其他小孩都是一出生便被抛弃,而我们不同,我们对父母有模糊的记忆,享受过一段幸福时光,突然被遗弃,这样的反差,黎先生还记得么。”   黎君不语,定定地看住了他,梁启生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古怪的神情,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关的故事:   “当年你最先被一个英国的汉语学家给带走,后来从伦敦寄来明信片和照片,看得出来你过得很开心,大家都很羡慕。”   “而我,我在那里蹉跎到十二岁,终于被香港梁家选中,原本以为终于熬出头,可是事后我才发现,他们收留我只不过是一件表面上的慈善之举。”   梁启生将这件事缓缓道来,表情似是波澜不惊,眼神里却含有复杂的成分,像是混合着怨恨、不解和无奈,原本嘴角那个笑也淡了下去,变成无尽的嘲讽:   “我跟了梁姓,名启生,为什么?启生和寄生其实是谐音,我在梁家,根本无关紧要。他们一早将我送出国读书,为的就是眼不见为净,但又不肯放我独立,塞一家小商品公司给我……”   黎君突然想起凯利曾经说过的话:梁启生手下的那家公司若是正规营业,根本入不敷出,“所以你利用公司走私敛财?”   梁启生用一种很奇怪的速度将嘴角扬起,这个动作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异:“资本社会讲究资本,若没有独立财产,怎么站得住脚?”   黎君和身边的男人相视一眼,两人皆觉得背上起了一层寒意,这个梁启生,从小见惯世间炎凉,恐怕性格受损,会做出出格的事也并不奇怪。   梁启生继续道:“我一直不明白,三人里为什么是被普通人家收养的你活得最好。”   黎君仔细打量他的脸,那眉眼间的疲惫像足一个小孩玩腻了玩具而显得意兴阑珊的神情,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这个男人一开始便在玩游戏,不外于想看看没有后台支撑的黎君受到压力会如何应对,一旦发觉黎君并未慌张,应对自若生活如常,便觉得无趣,因此放手。   这一系列闹剧背后竟然是为着这样一个近乎幼稚的理由,黎君不禁觉得啼笑皆非。   看一眼身边的人,席锐的脸上也带着同样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混着些怜悯,最终选择摇摇头,“黎,我们被耍了。”   梁启生心不在焉地耸一耸肩,“很幼稚,是不是?抱歉。”   黎君想问一连串的问题,你是否故意让我们查到那些报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袭击我父亲和奥斯卡是否你一手策划……微顿了顿后却想通了,只是温和地笑笑。   正如席家老爷子所说那样,回到英国,大家又是陌路人,不需要有再多的纠缠,一切化简为无,最好。   他站起身:“我们该走了。”   然对方神智却还清醒,抬头看他:“走?这里是你们家,走到哪里去?”   此时背后又传来一个女声,高跟鞋咯吱咯吱踩过石板道,远远就喊起来:“梁,我说你,叫你等就傻乎乎地等,也不知道进来找我。”   那声音很是熟悉,两人又是一怔,只见梁启生脸上又露出那种意兴阑珊的神情,为他们介绍:   “这是我的未婚妻,聂佩佩。”   那聂佩佩见了他们有一瞬间的尴尬,但两人并不点破,只做初次相逢般客气地点点头,便拉了梁启生的手嗔道:“走了啦,外公和爸爸都在等你。”   梁启生站起身,吸一口气,呵,又可以神色如常地挽住女伴的手臂了,并朝两人点头示意。   只听他轻轻说:“我打算上岸了。”   黎君和身边人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如水晶般明澈:梁启生从一个世家跳到另一个世家,想重新开始,但是他能上得了岸吗,不见得。   这是一个悲剧人物。   两人坐在原地各自想着心事,一直到夜深,觉得身上西装再也抵抗不住寒意,才回到屋内。   客人已经三三两两散去,满地狼藉无人收拾,黎君走过去一看,啊,那盘龙虾无人问津,想必是客人都要撑足台面装斯文,不敢吃这种这需要用手的食物。   他抓起两只龙虾前钳,抛给身边人一只,两人就站在长桌边用手剥起龙虾壳。   席锐站在他面前,轻轻说:“简直毫无高潮部分,是不是?”   黎君唔一声,“奥斯卡会失望。”   “嘿,我也失望,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一个人会被绑架,然后有激烈枪战,最后动用防暴警察,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之类的。”   黎君大笑:“所以美国有好莱坞。”   对方来了兴致,继续说:“要么被逼逃亡,天涯海角,一起朝着那夕阳奔去。”   黎君慢慢停下手中动作,一脸惋惜地望着那盘龙虾:“可惜,我突然没了胃口。”   “没情调,”席锐笑骂一句,将他的那只剥好沾上酱,在黎君面前晃:“来,来。”   黎君先是笑着躲,见躲不过反而被酱汁滴一身,只好张开嘴将龙虾肉吞下去;眼睛却看着别处,一看就看到了刚从门口送客回来的老爷子,拄着拐杖,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席锐却还浑然不知,笑道:“现在有没有胃口了,嗯?”   黎君刚想出口提醒,却看见老人轻微地摇了摇头,收起拐杖,步履蹒跚但悄无声息地上了楼,不禁又是一怔,啊,这父亲难得见到儿子这样开心,不想惊动他。   待收回目光,却发现席锐正微笑看着他,眼神温柔:“刚才我爹在后面?”   黎君颌首。   席锐踌躇片刻,“他太爱面子。”   黎君微笑,这儿子又何尝不是。   他说:“下次请你父亲去见见我父亲,我想他们会谈得拢。”   “吓,”席锐大骇,“不行,我无法想象那种场景。”   两人各自思忖片刻,都忍不住,笑到一起。   黎君在旧金山逗留了一个星期。   席锐从小练出一身本事,懂得何时去大屋的什么地方才不会碰到那些亲戚,以至黎君没机会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所接触,不是害怕碰见了会尴尬,有些事,能躲则躲,没必要影响了好心情。   两人都玩得很尽兴。   直到回伦敦前一天晚上,黎君被老爷子召见,一个人去了二楼的阳台。   老人依旧坐在那张藤椅上闭目养神,见他到来,睁开眼睛,轻轻说:“你好,黎君是吗?”   黎君微一怔,随即觉得一种莫名的感动膨胀开来,因为老人说的是中文。   尽管发音有些生涩,口齿也已经不太清晰,但的的确确是普通话。   老人朝他微微笑:“三十年不曾说国语了,你听得懂吗?”   黎君连忙点头:“完全没问题。”   只见那老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似是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统统化成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黎君只觉得一阵恻隐,呵,这位老人一直惦记着自己的祖宗,如今,恐怕终于解开了心结。   老人最后轻轻说:“在你身边的,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黎君将这句话转述给席锐听。   那男人脸上渐渐露出古怪的神情:“他……他这样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认可更能让儿子感动的了。   黎君转过头去看窗外风景,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   席锐深吸一口气,突然笑出来:“哈,那个老头!”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黎君,一脸诡秘笑意:“下次把他绑架去伦敦,让你父亲好好教育他。”   这次轮到黎君惊骇,“不不,我父亲高血压,禁不起折腾,求求你饶了他。”   “唏,你爹他和意大利黑手党都有一腿,还怕我爹不成。”   在希斯罗机场,‘连和意大利黑手党都有一腿’的老爷子又站在那里接他们,扣了一顶列宁帽,英姿飒爽,朝两人招手:   “欢迎我儿凯旋归来。”   黎君听着周围熟悉的英国音,心情大好,忽然朝老人眨眨眼,又指指身边的男人,“战利品。”   席锐一听,马上站在原地不动了,朝他努努嘴:“来,把战利品抱回家。”   老爷子笑不可抑,碧蓝的眼眸闪着愉悦的光,黎君突然觉得无比骄傲,上去轻轻拥抱老人。   老爷子说:“看我这顶帽子是不是很有型?”   黎君上下打量他,“唔,唔,今年冬季流行毛衣配军帽。”   老爷子嘿嘿两声,“什么叫有型?有型就是酷,就是与众不同,詹姆斯,中华语言和文化都是不停在翻新的,我们也要跟上新时代的脚步……”   黎君忍着笑,不住点头,“跟上,跟上。”拔腿就走。   席锐在后面喊:“喂,战利品被冷落了,喂——”   一老二小挤着地铁回城,又由老爷子请客,在东北菜馆吃了一顿,这才分手。   两人回到家,打开门,似乎能闻到红茶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奇异淡香,老爷子早就来过,帮他们开了暖气,一屋的温暖舒适。   战利品先生幸福得直哼哼,“home sweet home。”   黎君看他一眼,伸出左手三指相搓,做一个数钱的姿势,对方笑起来:“什么,什么?房租?咱俩谁和谁?”   “亲兄弟,明算账。”   席锐笑骂一句,从背后抱住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向前压去,黎君没防备,被扑倒在地板上,又好气又好笑:“发什么疯?”   对方在他耳边说:“老板,我没有钱。”   黎君一怔,随即大笑,“我明白了,我收你的身体,多少钱一斤?”   “嘿,你这个恶人,”席锐摆出一副泼皮的嘴脸,“我永不会付你一分钱!”   只见黎君回过头,慢慢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永不说永不。”   接下来的两周,尘埃缓缓落定,他们终于可以冷眼旁观后续发展:梁启生与聂佩佩结了婚,中国制造脱离梁家,聂家成为其最大股东,据说总裁与副总裁的位置互换,因资金不足而收回市场垄断计划,改为邀请各位同行合作,一起拓大中国小商品在欧洲的市场,诸如此类。   这些是有报道的消息,没有报道的便是海关的开箱查货,当然,没有查到任何。   席锐看着报纸上那个聂总的照片,突然想起来问:“你还没告诉我那座位的巧妙呢,为什么我不能坐对着门的位置?”   黎君一怔,啊一声,笑起来:“这个,你去问我父亲。”   席锐果然心心念念着这个问题,大年夜和黎君一起登门拜访,进门第一句话便是:“我能不能坐对门的位置?”   老爷子正布置一张在西式客厅里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檀木圆桌,闻言嗤地笑出来:“好没礼貌。”   席锐奇道:“为什么?”   老爷子眨眨眼:“这就是中华文化神秘之处,不懂的,你永远都不懂。”   席锐挑起眉,还想再问,便听见黎君轻轻说:“你不用纳闷,事实是他解释不清楚,我也解释不清楚。”   老爷子觉得没了面子,挥手赶他们:“去去,帮忙包饺子去。”   两人都笑,一前一后地钻进厨房,见桌上铺着三五个饺子一堆面粉肉馅,动手鼓捣起来。   每年春节,黎君总是回家和养父一起包饺子,所以手法熟练,而席锐只会做意大利面,捏了半天不得要领。偷眼看身边的人,黎君却故意不理他,手指翻飞,席锐看得眼花缭乱:   “喂喂喂,人无完人,教教我不成么?”   黎君答:“这是爬树功夫,不成。”   席锐于是放弃,拿了面粉开始捏小人,摆了一桌,一个一个指过来:“你,我,太上老君,还有一只狗,两条鱼……”   黎君但笑不语,任由他折腾,末了轻轻说:“自己包的自己吃。”   “噫,”席锐看看那些个大饱满的饺子,又看看自己捏的干瘪小人:“不公平!”   正笑,两人听见老爷子在客厅里喊:“等到潮水涨三遍,一古脑儿赶上坡!”   黎君依言将饺子倒入锅里,加了冷水,席锐便抱怨:“你们家做事好似有暗号。”   黎君但笑不语,将一块抹布搭在他手臂上,一指外面:“小二,上菜。”   “喂!”对方很是不满,但依旧嘀嘀咕咕地去了,只远远听得他说:“把厨房留给适合厨房的人。”   黎君的养母并不会中式烹饪,此刻在一边笑眯眯看着他们,席锐正要坐下陪她说话,又被老爷子差遣:“去调拨一下卫星接收器,一会儿收凤凰卫视。”   黎君见这男人忙得和陀螺似地转转来转转去,于心不忍,拍拍他的肩:“遥控器一般来说都在沙发垫子下。”   席锐却知道他在想什么,眨眨眼,悄悄说:“干活好啊,只有客人才不用干活。”   黎君看着他,只是笑。   老爷子对倒插门女婿的表现颇是赞赏,第一碗饺子盛给了他吃,席锐大乐,拿起极大的一个一口咬下去,随即哎唷一声,吐出一块硬币。   老爷子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财源滚滚来,新年好运气。”   只见席锐捂着腮,含糊地说:“这个习俗我是知道的,但是,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用体积如此庞大的两镑硬币?”   老爷子大笑:“谁叫你贪那个大的饺子!”   对方夹起那硬币看了又看,突然说:“消毒,消毒过没有?”   黎君不动声色答:“早上去超市时找回来的零钱,顺手就放进去了。”   席锐怪叫起来,一家人又笑到一起。   晚上八点整,凤凰卫视开始转播春节联欢晚会,两人窝在沙发上吃春卷。   黎君母亲不谙中文,回卧室去上网了,老爷子悄悄将门关好,从书架后面拿出一个瓶子,朝着他们嘿嘿笑:“来,来尝尝我的珍藏。”   黎君失笑:“茅台?”   “嗳,别告诉你娘。”   席锐笑不可抑,“黎,我真爱死你爹了。”   老爷子眨眨眼,拿出小小瓷杯,给三人都斟满:“我太老啦,还是詹姆斯比较配你。”   黎君看着两人直笑,朝身边的男人举起杯:“干。”   对方来了兴致,一口见底,又学着梁山好汉那般豪情万丈地说:“拿碗来!”   老爷子却不乐意了,抱住那瓷瓶:“唏,你当这是枪毙烧。”   两人笑成一团,半坐半躺地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实话,晚会小品里的台词说的又急又快,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三人都听不太懂,只是贪恋那点气氛,便都兴致勃勃地看了下去。   等到盛装的主持人在台上说,祝海外的华人华侨同胞春节快乐,老爷子捅捅他们:说你们呢。   两人相视一笑。   席锐调整一个姿势,趴在黎君耳边轻轻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河北乡下织布放羊?”   黎君低笑,一本正经答:“等共产主义全球化,好不好?”   “哗,根正苗红。”   两人轻轻交换亲吻。   老爷子眼睛紧盯着屏幕,跟着电视里那歌曲哼: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席锐扑一声笑出来,“这歌词不错。”   黎君挑起眉,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意思是:你,还是我?   对方露出一口尖牙,爬过来手脚并用地压住他,黎君模糊地笑了两声后没了动静。   老爷子自顾自地看节目,等十一点五十八分,咳嗽一声:“注意,注意啊。”   见无人应答,转头一看,噫,两个小伙子手脚缠成一团,已经睡着,这睡姿怪异无比,恐怕外人根本不能将两人分开。   老人不由叹笑,将电视音量开大,俩年轻人这才呻吟一声醒过来,恰好看到新年倒计时,然后,钟声敲响。   只见老爷子晃着酒瓶,将手一举:“新年快乐!”   两人相视一眼,都抑不住脸上的笑意,同样将手举起来:“新年快乐。”   一老二小在空中清脆击掌。   席锐瞧瞧黎君,又瞧瞧老爷子,突然揽住他们两个的肩,大声宣布:   “不去河北乡下了,就这儿最好,我们哪儿也不去了。”   父子俩互相眨眨眼,都只是看着他笑。   十二点零五分,黎君的手机响起来,同事们在那头用带着奇怪外国口音的中文现学现卖地给老板拜年:   “春节开乐!”   黎君忍着笑,“开乐开乐,you开乐too。”   那头嘻哈一阵,纷纷相邀:“老板,我们就在附近喝酒,出来聚聚吧。”   盛情难却,老爷子便挥手放他们走:“去吧去吧,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光窝沙发上睡觉怎么行。”   两人起身告辞,席锐不忘向老爷子保证:“大年初一给您泡咖啡来喝!”   老爷子大乐,“好,好。”   待两人赶到酒馆,众人已经喝的差不多,等在门外,见了黎君,挤眉弄眼一番。   席锐不禁大为警惕:“今天我不是美国人,我是中国人。”   众人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席锐背上起毛,举起双手:“别,酒帐我付就是,行不行?”   一帮英国人起哄:“詹姆斯,快提那个问题,快点快点。”   黎君不知此时已经站到众同事中间,明显和他划分界限,笑嘻嘻注视他的眼睛。   席锐更是大骇,举手阻止,抢着道:“不,我一定要先说,我要你和我结婚!”   众人爆笑:“美国佬就想着这个。”   黎君微笑看着他,像是没听见一般,轻轻问:“席总裁,新的一年,事业上有什么打算?”   “事业?”席锐微怔,眼神中似有什么一闪,随即眯起眼睛,对答如流:“继续扩大营销面,主要进口书籍,以便教育下一代,哦还有,我要吸贤纳才。”   黎君还是微笑,用英文继续问,“是吗,都有什么空缺?”   对方挑挑眉,意有所指地扬起唇角:“合伙人。”   “唔,就一个空缺而已?”   席锐大笑:“你在说什么,如果可以,真想把你的所有手下都挖过来!”   话音未落,一直在旁竖着耳朵的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又是笑又是鼓掌,这男人不禁大骇:“什么,我说什么了?”   黎君也笑,眨眨眼,“大丈夫一言。”   “啊?”   奥斯卡过去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太好了,理查德,我的合同三月到期,届时请务必腾出一个办公室!”   “我实习期也是下个月到期,”维维安举起手。   “我的五月,”笑嘻嘻的凯利。   “我的八月,”一脸兴奋的安娜。   “十一月。”微带腼腆的马克。   欧文长叹一口气,“我的最晚,明年一月,不过……”他斜眼看了看已经合不拢嘴的男人,“你该不会太记挂我的吧?”   黎君温和地安抚他:“不用急,理查德正受刺激,没空计较这些。”   可怜的席锐将眼睛睁得极大,半晌才啊一声活过来,又是惊又是笑:“你们——你们集体跳槽?我的天,集体——上司那边怎么交代?”   那帮人却不急不躁,好整以暇地朝他眨眼:   “上司,上司也辞职了,拿着积蓄去了瑞士养老,还邀请我们九月去日内瓦湖喂天鹅呢。”   席锐作势退后两步,抱着头:“哦我的上帝,这世界怎么了!”   众人皆笑成一团,“美国人说‘哦我的上帝’时最最夸张。”   只见这美国人静默片刻,突然哈一声,嚣张地一个个点过来,   “你,你,你,还有你,以后统统地听美国人的干活!”   对方马上七嘴八舌反驳:“不,我们是跟着詹姆斯跳过来的,只听詹姆斯一人差遣。”   黎君马上配合地露出一脸无辜而真挚的笑容,公事公办地说:“年薪一百二十万起价。”   “吓!”   黎君微微笑:“因为包括房租。”   对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你……”   “还有,”大家不理他,一起扳着手指,“年休假不得少于四周,带薪假两周,公司旅游一年两次,圣诞节还要津贴,最重要的是,我们只认詹姆斯为老板。”   黎君拍拍他的脸颊,一脸温柔笑意:“怎样,考虑将总裁的位置分我一半?”   席锐只得一声惨叫:“造反了,造反了啊!”   众人一起大笑,纷纷钻进出租车,又从车窗里探头出来,朝在街边相靠而笑的两人挥手作别,齐齐喊:   “See you soon——”   —— 完 —— 后记   2007.10.18 - 2007.11.27、15万字、基本一天一章的更新速度,当初这个即兴开的坑,终于平了。   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过这么多的文字,更何况写耽美原创这还是第一次,所以,还是有小小的自豪感的。   看在我坑品很好的份上,允许我说一些废话吧,囧,不想看的就不用看啦。   首先,我坦白,开坑的初衷仅仅是想写一篇和晓春殿感觉差不多的商场强强文,相信我,刚开始是真的想写商场强强的,可是因为是即兴坑,所以情节上没有经过任何构思,结果越写越偏,强强应该还是强强的,但是商场就……远目。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想写一篇温柔却普通的强强文吧,男主角并不会动不动骂人打架,也不一定腰缠万贯出身世家,他们之所以强,是他们的性格和生活阅历所造成的。在我看来,黎君的强是内敛的,席锐的强是外在的,一种奇怪的对比,但又不失协调,文章名字“反向平衡”估计就是这样来的吧。   黎君从小被抛弃在孤儿院,后来被一个外国人收养,这种经历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具有巨大的创伤力的,但黎君依旧活过来了,他依靠是个汉语学家的养父在两国文化间找到了自己的平衡,这是他的强面所在。   席锐是相反的,他从小生长在世家,外人看来或许觉得完美且无可挑剔,但他由于家庭缘故缺少亲情,明明黑发黑眸流着华人的血却被告知是美国人,这对孩子来说是一种困惑,而他靠着自己的毅力也在两国文化之间找到了平衡,所以他也变得强大了。   这大概就是我所想的。   黎君的性格一直是外柔内刚的,这一点大家都看得出来,而席锐的外刚内柔,柔和的部分只有亲近的人才看得到,所以慢慢变得越发的温柔了,但绝对不是说他变弱了。在文章后半部分他和黎君斗嘴,很多时候看上去是他输了,其实并不是的,他只是适当地让着黎君,黎君也知道这一点,很多时候只是笑,所以,这两人都很懂分寸的,懂分寸才得以长久。   有些读者说不喜欢文章里对英人美人的一些描写,但这的确是这篇文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并没有单纯地在写一个爱情故事,这些人的性格都和他们的文化背景有关,包括配角们,所以我想是必要的吧,可能我功力不到家就是了,笑。   介于这些文化不同,有些情节安排可能大家觉得不够合理,但我可以保证在国外是合理的,比如席锐出言相激黎君那一幕,在西方,大家都信奉“说出来就会好一些”,尤其是本身就不习惯将感情外露的黎君,偶尔发泄一次,其实是好的。当然这因人而异。可以说席锐是走一步险棋,如果黎君非常讨厌他这样做的话,两人不就没戏唱了么,囧。   再来说说这个结尾。   这篇文的情节是写到后半部分时才全部理清楚的,所以节奏没把握好,然后有人会觉得结尾仓促,也是可能的,但我想了又想,觉得这个结尾是合理的,至少,比席锐开玩笑时说的什么绑架逃亡追杀之类的要合理许多。我想写的一直是贴近生活的强强文,所以没有写比较套路的情节,刚开始不停有读者猜测,什么家族纷争,什么黑帮,有人问有没有第三者,甚至baidu上有读者说梁启生是黎君的父亲(囧得我哟……),不不,我承认我想象力没那么丰富。   在最后,黎君有很多问题是想问的,但是他没有问,因为问与不问都无所谓了,生活不会因为这些答案而改变,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就是这样。   至于梁启生,他是悲剧人物。可能有人会觉得我给出的理由有点不着边际,一个大男人,为了玩,就这样费尽心思去恐吓黎君他们?但试想想,不是不可能,梁启生在心智上有一部分没长大,他的所作所为,和一个顽童不停喜欢去碰蜗牛那柔软的触角的行为差不多。可惜黎君不是蜗牛,囧。   再看的仔细些的话,应该会发现黎君每次和梁启生打照面,梁启生的气焰都在逐层递减,这是他觉得玩腻了的一种表示方式。   至于他后来怎么样了,谁知道呢,并不是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有好结局的,也并不是BL故事里所有人都BL去了(所以奥斯卡和他女友分手是正常的……)。   有两点没写清楚的事情在这里讲一下:   梁启生在孤儿院时是没见过叶凡和黎君的,但黎君被领养后,老爷子和孤儿院有保持联络,所以他可以算的上是孤儿院的名人,所以梁启生说他在黎君认识他前就认识黎君了(真是绕口令!)。   再就是一个细节,席锐说的要在坎特伯雷大教堂结婚,这句话有两处错误:1.坎特伯雷大教堂是给皇帝加冕用的,2.英国尽管同性可以合法结婚,但此结婚非彼结婚,是Civil Partnership,不是Marriage,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不会有普通教堂受理同性婚姻的(英国的确有Gay Church,但……不太一样就是了……囧)   再来说一下我的写作方式。   大家应该看得出来我的文字受亦舒影响,简洁式的,我觉得这样简单方便,但需要读者有点想象力,我很讨厌描写大量心理活动和上帝视角,会觉得很啰嗦。我也不喜欢大篇幅描写主角多么多么帅,多么多么有气质,更不喜欢通过旁人角度来仰慕主角身边的光环,我会觉得那样不真实,若天底下真有这么多好男人,大街上咋看不到呢(抽打)。   自始至终,我似乎都没有描写过黎君和席锐的外貌,就算有,也是非常模糊的概念,英俊,高大,十个人看下来,十个脑子里会有十个黎君的形象,这样就最好。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人长啥样的,只有个模糊的影子,远目。我比较看好通过对话和做事方式来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这样的话,这两个主角才能让人觉得有些与众不同吧,才能活起来。   至于爱情理念,我本来是不想写单纯的童话的,但是最后还是加进了一些童话的成分吧,算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了,笑。并不能说完全不合理,因为管理顾问这种工作,压力非常大,很少人能长期做下去,做一段时间跳槽是非常有可能的(我好几个老师就是这样的),但集体跳槽嘛,哈,比较少见了。   还有就是,通篇文章里两人没有正经地说过爱字,但我希望的就是尽管没有言语上的约束,依旧能看出感情,这样才比较牢靠吧。他们显然是适合对方的,没必要误会,没必要扭捏,没必要躲藏,既然觉得可以,何不一起走下去,就是这样的轻松理念。   至于我自己,嗯,我小学五年级时去的英国,在伦敦住了六年,对这个城市和国家培养出感情,就一直想写这种文章,终于如愿以偿啦,哈,当然这篇还不算很成熟,但我会继续努力的。   顺便说一句,我是在伦敦大学读历史的,比较喜欢在文章里穿插一些小知识,也是学亦舒风格,以显示主角们的知识面广,二当然是显摆(你够了)笑,我老师总是上课时和我们讲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我会找机会写进去的,让大家分享。   最后,写文看文都是娱乐嘛,所以,没必要虐。我会保持这种温馨风格的^_^   下一篇文已经在构思了,因为会是剧情为主,所以先要查一些资料,但很快会发上来的,还是温柔强强文,大家放心,笑~   在那之前,来QQ群里玩玩吧,尽管有时差==;但是我很想和各位做朋友的说~ 49907389   这篇反向平衡应该会有很多番外的,因为老爷子若是不多出场他是不会甘心的,所以,文章特意这样结尾:   See you soon。   眨眼,真有人看这么多废话下来吗,哎,我感觉还没把想说的都说完呢,不说了,比正文都长了,遁走。   大家有意见还是可以留言,我会一一解释回复的,当然有bug也要和我提出哦,尽管我觉得我尽力了……囧   Well, thank you for your time, and see you soon!   默颜 于 英国伦敦   2007.11.27 番外 反向平衡 番外之生日惊喜   席锐将泡好的咖啡端到老爷子的面前,笑嘻嘻地束手而立,等着称赞。   老爷子闻一闻,吹一口,轻啜,唔一声:“好。”   席锐笑而不答,只是瞧着他。   老爷子再喝一口,又称赞一句:“今日的特别浓郁。”   席锐还是笑。   老爷子放下咖啡杯,也笑,眼睛里闪着光。   席锐知道自己一点小心事被老人看破了,咳嗽一声,开口:“岳父大人。”   老爷子抱着不占便宜白不占的心态应了一声。   只听这倒插门女婿说:“请问,黎君他到底喜欢什么?”   老爷子一听,乐了,抱着咖啡杯坐回沙发上。   “你苦闷了这些天,就是为了这个?”   席锐说哎。   老爷子嘿嘿笑,拍拍沙发,“来,坐。”   席锐有求于人,只得乖乖地坐下来,陪着笑。   老爷子说:“詹姆斯的生日就在这两天了可是。”   席锐称是。   “大男人的,对生日礼物什么的不讲究,可是。”   席锐说您讲的太对了简直一针见血道尽我心中烦恼,又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老爷子笑得高深莫测:“怎么,你对这套很讲究?烛光晚餐、玫瑰花、轻柔的舞曲、烟火下的告白?”   席锐的嘴角抽了一下:“他不是女人。”   “所以你擅长的那套不管用。”   这才是一针见血,席锐感觉自己正在老狐狸的目光下急剧缩小,但又不能临阵退缩,清了清嗓子,再次挺起身来:   “他最近比较忙,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老爷子唔一声。   “他最讨厌长途飞行,这次出差去上海,今晚回来一定很累。”   老爷子喝一口咖啡。   “不能特意安排节目,因为这会让他更累,而他也不缺什么,挑不出合适的礼物,所以——”   老爷子慢慢挑起一边眉,“所以你来找我商量。”   席锐开始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有些难为情地摸摸鼻子。   “你做的很合理,”老爷子说,“我养了詹姆斯十八年,的确应该更加了解他。”   “可是,”席锐听得出老爷子在打太极,“这句话里有个‘可是’。”   老爷子眯眯笑:“可是我是他爹,不是他老公。”   席锐的嘴角又抽了一下。“抱歉。是我造次了。”   “不不,”老爷子看了一眼手中的咖啡,拿人好处自然要替人办事,于是想了想,道:“这样,你何不去买一条大大的丝带,扎在私处,嗯,然后脱光了在床上等。”   “……”   席锐刷地站起身来。   “我告辞了。”   老爷子点一点头:“谢谢你的咖啡。”   大英帝国阳光灿烂。   有个男人走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抱住一棵树,嚎叫一声,拼命地拿头撞起来,一边喊:“会被丢掉的!会被丢掉的啊!”   路边咖啡店里,有人说:“之谦,快把这一幕拍下来,明天的社会新闻版有头条了,‘世风日下,社会高压,行人发疯,拿头撞树’。”   叫之谦的男人喝一口茶,并不搭理他,笑眯眯地看报纸,半晌说:“不押韵。”   那人还在看:“哦哟,痛啊,啧啧啧,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张脸通红通红的。”   他身边的人说:“都是同类,有什么好看的。”   “同类?你见过猪撞树么?”   对方轻描淡写翻过一页:“我没说猪。我说笨蛋。”   “不见得。”那人也好脾气,嘿嘿笑两声,“没准只是个美国人而已。”   席锐在街上逛了一整天。   周日,商店早早关门,他便透过橱窗看那些商品:丝带,礼盒,奶油……奶、奶油……   席锐觉得他的面部神经自从老爷子家出来就没停止过跳动。   他觉得老爷子不是人。是妖。年轻的时候,没准就是狐妖。   若在平时,一个电话拨到黎君处,发发牢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批判两句,也就发泄了情绪,可今天不行,事关黎君的生日惊喜,更何况,对方此刻在飞机上。   席锐一直到傍晚都没买到任何东西。   有些气馁地往回走,心想着是否该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蛋糕,附上一张卡片,写一句我爱你?不不,对方看了只会一笑而过,黎君最最淡漠,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若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根本达不到“惊喜”这效果。   家门口快到了,远远地似乎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的长风衣最是熟悉,咦,这么快就回来了?   席锐紧赶两步过去,便听到那两人在争吵,其中一个外国人气焰嚣张:   “你,你弄脏了我的衬衫,这可是名牌,我现在赶着去晚宴,你说怎么办!”   只见黎君用手揉眉,声音略带疲惫:“我很抱歉,先生,但我刚从国外回来,身上实在没有现金。”   他一转头,看见席锐过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里带着长途旅行后的劳顿,席锐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那外国人还在纠缠不休:“啊,你的朋友来了,何不问问他有没有钱?”   席锐眯眯笑:“他的这位朋友是律师,请问这位先生有何指教?”   黎君轻轻扬起唇角,双手插在口袋里,干脆退后一步,让他去交涉。   那人听见律师,有些胆怯,但又不好直接收场,干咳一声,道:“他弄脏我的阿曼尼衬衫。”   席锐一看,衬衫上有一团番茄酱的痕迹,对方又捏着吃到一半的薯条,当下心如明镜般,还是笑:“你撞到了他,可是?”   那人条件反射应一声,忽觉不对,“是他撞到了我。”   “是吗?”席锐挑起眉,“这么宽敞的路,为什么偏偏就撞到了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行人应该往右,先生你现正在左边,更何况,你边走边吃,就有可能随时洒在身上。”   那人分辨:“我急着去赶约会!”   席锐摊一下手,“我的朋友急着回家,一样的,这样,我们都不要浪费时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擦擦吧,吃完了去换一套衣服,穿着阿曼尼吃路边店的薯条,的确有点浪费了。”   尚未等对方开口反驳,席锐又掏出一张名片:“当然,如果先生执意要赔偿,欢迎与我联系,我的工作时间是周一到周五九点至下午三点,敬请事先预约。”   他拉着黎君的手离开。   刚走进家门,黎君就笑出声来:“听着你讲这么多话就累。”   席锐替他挂好大衣,不满地撇撇嘴,“要是你,你肯定就付钱给人家了是不是?”   黎君揉揉眉头,“今天是真的累了,没空去争执。”   “所以说,”席锐笑着将他推进客厅,按在沙发上,“让我来就好。”   黎君看着他,眼神中笑意温柔。   席锐轻咳一声,想起自己什么都没买,别说惊喜,连普通的蛋糕都没有,不觉有些尴尬,半晌,只是轻轻说了句:“生日快乐。”   黎君还是笑。   席锐拍拍他的脸:“喂,说话呀。”   “说什么,诶,对,庆祝一下,庆祝又老了一岁。”   席锐去厨房倒出两杯雪利酒,递给他一杯,笑着说:“今年二十,明年十五。”   黎君但笑不语,慢慢地喝着暗红的液体,神色似是松懈了很多,解开领带,长吐一口气,倒在沙发里。   席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半晌轻轻清一下嗓子:“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黎君挑一挑眉。   席锐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如果我,嗯,拿一条丝带来绑在私处,呃,然后躺在床上——”   黎君哈哈哈笑起来:“拿出去丢掉!”   对面的男人嘴角一抽再抽,眼神颇是复杂,黎君看着看着,啊一声反应过来,又是骇又是笑:“是我父亲这样和你提议的?”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手中的杯子都抖了抖。   席锐啪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我突然觉得很冷。”   他走过去将对方压在沙发上,黎君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种举动,笑着摊开身体让他压,顺便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将手枕在脑后。   席锐轻轻说:“闹了半天,还是没有生日惊喜。”   “是么,”黎君扬起唇角,“你能给我什么?”   席锐苦思冥想了一会儿。   “接下来两周,我放你的假。”   黎君微笑:“我也有这样的打算。”   “带薪的。”   “钱不重要。”   “要么,今天我来煮饭?”   “谢谢你,我马上去叫外卖。”   “那么今晚我替你全套服务。”   “唏,明天腰疼的还是我。”   “……我爱你。”   “我知道。”   对方终于勃然大怒:“你这个恶人!”   黎君大笑起来,笑声肆无忌惮,一贯淡然从容的神情此刻仿佛全部活起来,席锐看着看着,眼神慢慢变得温柔。   只听黎君轻轻说:“你已经给了。”   “给了什么?”   他微笑:“快乐。”   席锐愣怔几秒,噫一声指住他:“听听这是谁在说台词!”   黎君又笑,胸膛快速地起伏着。   席锐愁眉苦脸地道:“你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身下的男人并不说话,只是扬着唇角,眼神深邃,纯净,闪着几分了然的光。   他不是不明白的,有个本性嚣张的男人为了他放下身段,甘扮小丑,为的只是让生活里多点笑料,这又有何不可呢,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互相妥协。   当然没有人说爱。但也没有人说不爱。   这样就够了。   黎君拉住他的衣领,轻轻在他唇上吻一吻。   “这样。这样就很好。”   渐渐眼前男人英俊的面部轮廓模糊了,头顶的光线似乎太亮,黎君眯起眼睛,拖下身上的人,抱住。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席锐的耳边响起。   席锐侧头去看,身下人的神情安静,脸上还有一个淡淡的笑。   他睡着了。   结果这个生日依旧没有任何的惊喜。      PS.   第二天。   席锐:“被你抱住睡了一个晚上,腰酸背痛……”   黎君:“被你压着睡了一个晚上,背痛腰酸……”   老爷子:“你们都恩爱,只有我,孤枕难眠哪。”      大英帝国的某个角落,云淡风轻,生活照常。 作者有话要说: 囧rz。不要问我为什么这篇这么rp。写了半天,发现是狗血八点档。算了。生活偶尔也是需要八点档的。 (席锐:不是说要扳回我的光辉形象么? 默颜:您的光辉形象沉落大西洋啦……) PS. 中间走过场的那两人,是十年后的柯以然和沈之谦没错的……不知道这两人是谁的,请去看我的新文《忽尔今夏》,嗯,我就是在打广告(遁走。) ☆、番外之天佑中华·上   黎君记得那个晚上,他和恋人约好了去中国城吃晚餐,对方挑的是比较高档的一家饭店,说是偶尔也要贪个气氛,其实他心下明白,那只是对方想玩浪漫的借口。   下班的时候对方打电话来,提醒他:“别忘了,不用换衣服,西装领带少许男性香水,就以城市白领的形象见人便好。”   “我知道了,”黎君应下,“要不要我手持玫瑰花去接你?”   “嘿,”对方笑出来:“都一年多了,还时时刻刻想着乘口舌上的便利。”   “才一年多?我还以为今天是我们的金婚纪念日。”   “喂喂喂,是该说你对我们的爱情有信心,还是……”   “不,”黎君忍着笑,“我是在嫌你老了。”   大老远地就看见街口等了一个人,刚从旧金山回来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一见面却指着自己的脸:“老了?真的老了?”   黎君终于破功,扑笑出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伸手捏一把:“嫩着呢,小白脸。”   “……” 对方骇得定格数秒,这才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你是谁?你把我家詹姆斯如何了?”   黎君今日心情大好,也觉得方才所做有点不符身份,忙调整一下表情,严肃地说:“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我还是觉得不高兴。”对方喃喃,“这分明还是在说我老了……哗,今天真是冷清。”   平时排着长龙的饭店门口今日几乎没人,席锐连预订名片都不用出示,两人便被招待入内。   “劳工法改了,中国饭店招工不容易了。”   “是,辞退了好多非法劳工,萧条了。”   可今日侍者有些乱了分寸,个个面带焦虑,一面递给两人菜单一面转过头去和经理快速地用广东话窃窃私语,还不时往门外张望。席锐好奇心盛,多看了两眼,待黎君从洗手间回来,便问:   “伦敦唐人街经常发生这种事?”   黎君颇为奇怪,“什么?”   “他们已经关门谢客了,幸好我们来得早。”   黎君张望了一下门外,微皱起眉:“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放在哪里大概都是少见的。”   席锐又看了看四周,见侍者在上了菜后并不靠近,而是站在了门口,便轻笑:“哎,他们以为我们来谈公事。”   “公事,对,公事。”黎君任由对方倒了红酒给他,两人轻轻碰杯:“这个月的房租……”   席锐扮个鬼脸:“英国今年经济衰退,女王都不办生日宴了,房租您就高抬贵手吧。”   黎君抿了一口,转过了红酒瓶来看,唇角轻扬:“Rothchild。”   席锐骄傲地扬扬下巴,“打听过了才来的,知道你会欣赏。”   黎君继续微笑:“刚才是谁哭穷来着?”   “喂喂……”对方也不肯示弱,将脑袋探过来,故作神秘:“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父亲?”   “嗯,你父亲就是我爹,我父亲那还是我父亲。”   黎君笑出声来,“他说什么?”   席锐抬眼看他,目光里戏谑大于一切:“爹说,让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盘的苏格兰龙虾端上来,黎君点点头:“我知道了,”并直接将龙虾头给了对面的人。   对方挑起眉:“你这是干什么?”   黎君并不抬头,开始吃自己的那份面底,“我父亲的意思是说,小两口过日子要互相谦让一步,你看,我听他的话,今晚让你做大头。”   “嘿,什么大头,冤大头是真。”   “嗳,你的中文又有长进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一路吃到甜点,黎君忽然感到有人伸腿悄悄够过桌底摩挲他的裤脚,再睁大眼睛,对面的男人正歪着头微笑望他,眼神揶揄,轻道:“说好了今晚我做头。”   “诶,对,这方面我可比不过你,”黎君若无其事伸过勺子在对方盘里插走两颗草莓,“我的脸皮没你的厚。”   席锐笑而不语,他抓准黎君不喜张扬但又不会藏掖的性格,知道在公众场合调情对方虽不会躲闪但也不知如何反被动为主动,只是慢条斯理地做着小动作,对面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喂喂,老兄,适可而止。”   “哦,先让我看看有没有脸红,哎,别躲啊,说不过你我还做不过你么……”   “喂!”   只见黎君蹙起眉,眼神却格外明亮,唇边分明是个笑,席锐知道自己得逞,得意不已,叫了侍者结账,两人一起走出饭店。   时值晚春,赶上伦敦天气反常,刚下过雨的街道还有些冷,席锐松松搭着对方的肩,有些不肯放手,又去看恋人的神情:黎君心情不错,唇角仍是那个淡淡的笑, 对上他的目光,那轻轻一瞥里挑战意味十足,席锐不由喃喃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嗳,你也知道。”   席锐眯起眼睛看着身边的人,对方正抬头望着夜空,依旧是淡定的神态,眼神却如静伏的豹,随时可能发起反攻,就是这一点让他每每移不开目光。   只听黎君突然说:“撞树……”   席锐一回神,又好气又好笑:“唐人街上哪里有树?”   “你也知道?”对方还是那句话,也并不看他,那个笑里多了揶揄的味道:“我还以为你又傻了。”   “唏,现在说不过你,晚上再……”   席锐落后一步从背后抱住他,黎君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招,不由停了脚步:“喂喂,这又怎么了?”   只听耳边一个低沉温醇的嗓音问他:“冷不冷?”   黎君一愣,大笑起来:“嗯,赶紧给我买朵玫瑰,再拉了我的手放进你的大衣口袋里,然后,我们踏着漫天的星星回家。”   身后的人先是听着他说,然后也笑,也不知有没有恼,右手猛一用力拉他转过身,将他推到墙边。   黎君贴着对方的唇轻轻说:“在这里?小心楼上妇人泼一盆洗脚水下来。”   “嗯,那就比漫天的星星浪漫多了。”   唐人街向来较其他街道脏且乱,边上多得是像他们这般的黑影纠缠;席锐并没有将黎君推至靠墙,而是虚虚撑住墙边,只觉得摸了一手灰和油腻,不由叹气:“我只是觉得,在外头时该占便宜就得赶紧占,回家了就不好说了。”   黎君忍笑不语,抓住他的领口轻轻亲吻。   对方又接着说下去:“不过,这就叫我主外,你主内。”   黎君依旧不答话,手指悄悄爬入对方的发间,席锐一个激灵挣开去,“不不不,你又要拽我头发,我非早秃不可!”   “你学乖了。”黎君面带微笑步步紧逼,“不过学乖了也没用。”   席锐一脸苦哈哈:“君要臣秃,臣不得不秃。”   “改天我一定悄悄把你的洗发液换成脱毛膏。”   席锐连忙做出一副惊恐样,将手握成拳咬来咬去,又笑个不停。   黎君自觉吃的太多,血糖上升,酒精入脑,这才和对方这么孩子气地玩了半天,摇摇头,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只是拉了他的手就走。   伦敦中国城虽说是城,其实只有两三条街,转来转去又转回原处,只见街口站了一群人,席锐不由得提高警惕:“这是怎么了,黑帮闹事?”   两人尚未来得及转身离开,那边已经有人走了过来,学生模样,用中文说:“两位先生,请支持。”   黎君只觉得手里被胡乱塞了一通印刷品,还没等看清内容,便见对面又走来一拨外国人,同样是手持印刷品说着“请支持”,那学生见状却开始大骂,对方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两路人马顿时对峙不下,留得黎君席锐两人在边上面面相觑。   “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席锐叹笑,“免费送人家东西还这么积极。”   “不,”大学三年就在唐人街不远处读的黎君心下却很明白,借着灯光看清了那外国人手里的报纸,轻轻说了一个名字,又加上:“这是政治传单。”   席锐啊了一声,再细听那几人争执,果然有“民主”“法权”“爱国”之类的字眼,又见那学生模样的男子已经面红耳赤,不由轻拍他的肩膀:“先生,心平气和最要紧,没必要为这些人大动肝火。”   那些外国人不谙中文,却以为他在劝架,连忙将传单和报纸塞过来,席锐和黎君却一一微笑挡下:“不用了。”   “两位先生,看你们也是受过高等教育之人,请一定识清真相,不可为虎作伥……”   那学生看来是已经奔波了一天,又累又气,几乎控制不住要扑上去,黎君忙将他拦住,只听席锐在一边说:“同样的话我奉还给你们,你可知道你们派发的这份报纸里面有多少是真话?你可知道你们派发的传单在宣扬什么?”   “自由,民主,先生,身为中国人,你应该知道你们的政府在压迫少数民族,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请问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还有,你去过中国吗?你对我们的历史究竟了解多少?”席锐笑了一下,目光却越发咄咄逼人,“再冒昧问一句,如此发一天传单,他们每小时给你们多少工钱?”   “这……”   “经典的连环发问,”黎君赞道。   席锐傲气地努努下颚,“下面交给你了。”   只见那群白人面上有些挂不住,看看黎君,又看看席锐,黎君便用温和的语调地对他们说:“各位,相信自己在为人权所做努力那是好的,但在盲目批判之前还是先请了解一下事情的两面性,所谓的真相到底如何吧,好歹大家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在一旁的学生扑地一声笑了出来,轻骂一句:“什么都不懂的鬼佬。”   “真相,是,真相,”对方却以为不动声色的黎君比较好对付,继续不依不饶,“先生,依我看来你们是被蒙了眼睛,每日被政府和媒体洗脑,看不到同胞挣扎。”   “洗脑,是吗?”黎君勾起唇角,“又敢问先生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消息,是贵国政府和媒体告诉你的吗?”   那群外国人终于意识到今天遇到了对手,倒也识相,直接散了开去,席锐不由得吹一声口哨:“杀敌不见血,漂亮。”   黎君笑而不答,看了看那学生印有大学名称的T恤,拍拍他的肩:“这位,我倒可以称你一声学弟。”   那学生眼睛亮了起来:“真的?请问先生什么系?”   “历史。”   “哗,怪不得!”   “喂喂,”席锐摸摸鼻子,“还有我呢,我可是法律系的。”   那学生看了看他:“可先生您有美国口音。”   黎君忍笑别过头,席锐睁大眼睛:“对,我是哈佛法律系的。”   “哦……”对于美国,再名牌的大学那学生似乎也兴趣缺缺,直接将传单交予二人:“先生,今天的表现太精彩了,过几日我们有游行,可千万要来啊!”   待那学生走远,黎君不禁感叹:“这也真算是奇遇。”   席锐还在纠结,嘀嘀咕咕,将传单翻来覆去地看。“看起来活动很多。”   “是,伦敦向来是欧洲革命中心。”   革命之火的确烧过英吉利海峡,第二天维维安小姐穿了大红旗袍来上班,惊掉洋人眼珠一地。   “旗袍?旗袍怎么了,旗袍也是正装,”小姑娘挺一挺胸,“我将赤子之心穿在外面。”   席锐在一旁忍笑不成,破功,咖啡滴到领口上,黎君坐在桌上,抽一沓餐巾纸递给他,又朝学妹招招手:“来,我看看。”   维维安转一圈,摆一个POSE:“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当日工作不多,席总裁干脆不喝咖啡了,直接靠着椅背笑,一边歪头打量:“旗袍,旗袍该体现女人婀娜,你这算什么?”   维维安小姐指指自己,骄傲地一仰头,“我?我穿旗袍踢足球,我红色娘子军。”   案头电话骤响,红色娘子军跑去接,一口公事公办的英语,席锐摇头正要接着感叹,对方随后换回普通话:“伯父,哎,在,在。”   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抓,黎君的右手半空转了个弯将身边人的手压在桌面上,用左手拎起话筒:“父亲,是我。”   席锐在旁用唯一能活动的手捶桌:“这太耍阴了!”   黎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您听错了……你媳妇不在这儿。他周游四方去了。”   “喂!”   黎君将一叠资料交给维维安,用口型示意她继续办事,小姑娘便悄悄地出了房间,临走朝席锐眨眨眼,扮一个怜悯的神色。   席锐自觉失了面子,站起身靠过去,刚近些,便听到电话那头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该,该,”不由大乐,干脆从后面抱过去,将头垫在对方肩膀上,耳朵贴着话筒不肯走。   黎君侧过头看他一眼,不慌不忙回道:“总是要回家的。”   老爷子一阵大笑,身后的人赶紧自我检讨:“是我惧内,是我惧内。”   黎君又看他一眼,席锐连忙又去翻日历,翻完了说:“今天周三,理应我做主,我不怕你——”   这个电话再也接不下去,黎君顺起桌上的笔记本要砸,席锐抱住他不放,那头的老爷子喂喂叫:“严肃点!严肃点!说正事儿呢!”   那个儿化音发得字正腔圆,两个小辈这才各自清一下嗓子,收敛神态:“父亲请讲。”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隔着电话也几乎能感觉到老爷子摇头晃脑的样子,“詹姆斯我儿,最近有没有看网路新闻?”   黎君沉默片刻,慢慢说:“不光是网路上的新闻,在中国城还遭到了两派人马的伏击。”   “日子就在六号,我去,你们去不去?”   黎君微笑:“那是当然。”   老爷顿时感到豪气万丈,称赞了几句才收了线,黎君也将电话放下,笑眯眯拍拍身边人的脸:“别想了,曾子的学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明白的。”   对方正苦思冥想,此刻被说中心事,很是不满:“大意我听懂了,大家一起去看火炬传递是不是?这没问题,可那前半句……”   “你想学也可以,”黎君用手比划了下,“这么厚的四书,父亲房间书架上有,你问他借。”停顿了下,补充一句,“说实话,我也看不懂。”   席锐知难而退,没去借书,而是在六号早早地开车去接了老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在藏毒事件闹得最凶的时候写的,很即兴的内容,后来发现写不下去了,囧。   半吊子就半吊子着吧,啊?看看温馨就好,知道他们在今日依旧一样甜蜜=w= (好了别打了//////) ☆、番外之08圣诞特别篇·上   作者有话要说:  距上一次番外已经将近一年,时逢圣诞佳节,我却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做翻译校对工作……叹气叹气,摸鱼写下这篇,枯燥实习之余偷着乐,大家也乐呵乐呵。   要知道,狗血也是一种人生状态!XD   ps. 此番外是完整的,如看不到下章连接,请返回目录点击继续阅读下章~   维维安小姐提笔写道:   “街道结灯,商场减价,莱斯特广场上早早摆起了嘉年华,一年一度的圣诞佳节又到了……”   一张脸冷不丁从肩膀后伸出,“哟,小学生作文,还押韵。”   看见总裁突击检查,小姑娘不但不害怕,反而笑嘻嘻提醒:“席老板,该计划圣诞聚餐了。”   席锐直起身,环视四周,新租不久的办公室里早就被各种圣诞装饰品所占据,其中一大部分还是公司进口的样品,写着产品代码和价格的备忘贴迎风摇晃。抓了抓头发,男人学样扬声提醒另一位总裁,   “黎老板,该计划圣诞聚餐了。”   黎君擦着头发从办公室配置的浴室休息间里走出,看了看维维安小姐的作文,笑笑:“写的不错,还押韵。”   小姑娘很得意,“这就是仁政和暴政的区别。”   暴政君主不怒反乐,“手头的工作做完了?把臣子们都召回来,朕要宴请群雄。”   维维安一声“得令!”,抄起手机乐滋滋群发邮件。   一听有吃有玩,半小时后众鸟纷纷归巢,一个不拉,挤在办公室里一个个神情兴奋,像是等待奖励的小孩。   黎君忍不住揶揄:“平时要十几道金牌催着才肯轮流回来站一站脚,今天怎么都如此听话?”   众人嘻嘻笑,“临近年关,常回家看看。”   黎君尚未作答,边上的美国老板永远是行动派,坐在桌上,一把扯下挂历,指着25这个数字:“这是什么?”   众同事如小学生般齐齐回答:“圣诞节~”   席锐将手指移动,指向22,“这个呢?”   “公司开始放假的日子~”   席锐举起右手,“想跟着老板吃中餐的举手,想天天吃火鸡布丁的举尾巴。”   下属们咕咕笑。   黎君永远老好人,在旁补充,“圣诞去中国城,春节就去西餐馆。”   众人笑得更起劲,“跟着华人老板就是这点好,热闹节日过两次。”   席锐依旧保持着举手的姿势,此刻打一个响指,"两天后,莱斯特广场嘉年华见。"   时值十二月底,伦敦十点天不亮,三点天又黑了,四五点华灯初上,热闹非凡,待两人到了广场,嘉年华里暖色调的霓虹早已印染了天空。   黎君仰头看着中间最辉煌灿烂的旋转木马,脸上浮现淡淡微笑,冷不防身后的人将脑袋扣在他肩膀上:“咖啡,还是茶?”   一回头,席锐早不知何时溜去买了两杯热饮料回来,一手一个纸杯,语气温柔:“Baileys Latte,圣诞集市才有卖,尝尝?”   黎君回以微笑:“我喝咖啡,你就会喝茶?”   “诶,勉为其难。”面前的大男人扮个鬼脸,“我永远不会理解为何岛国居民都喜欢这种涩口的饮料。”   黎君刚想说“加奶,笨蛋”,忽听身后一阵‘嘘——’声,转过身,发现众同事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摸来,正挤眉弄眼地在他们身后举一张白纸,上书‘请勿打扰’;年纪最小的维维安更是打扮得像一颗棉花糖,整个人蹦跳过来再用油笔刷刷加上几个字:‘非礼勿视’。   只见席锐不以为然地一挥手,“看罢!君子做人坦荡荡!”   黎君失笑,随后咳嗽一声,“今日娱乐所有消费,由这位先生负责私人报销。”   众人一阵欢呼,随即四下散开,席锐追喊无果,气结,按住面前人的肩膀,“公平呢?你常挂在嘴边的公平呢?”   “公平去度假了,”黎君眨眨眼睛,“轮到童心恶作剧来值班。”   席锐嘀嘀咕咕掏裤袋摸现金,一边翻一边咕哝‘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云云,却不见对方回答,一抬头,黎君早已走远,正跟着欧文凯利饶有兴趣地打量在广场前方一字排开的射击游戏摊。   堂堂总裁落了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过去,便听小姑娘在那喊,“老板,我们也要热饮料!”   席锐忍无可忍,正要发作,黎君从人群中走出来,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如今老板不好当,倒过来被伙计差遣。”   面前的男人不由诉苦,“都是你惯的!”   黎君也不反驳,只是笑。   对方得寸进尺,继续嘀咕,“怎么不见你这般宠我。”   黎君在贩卖热饮的小摊前抬头看价目表,一边懒懒用中文道,“那,今晚由你处置罢。”   席锐一口茶呛在外面,咳了半天,抬起头,刚要说“真的?”,看见黎君明亮的眼神和微笑,又软下声音来,   “充满惊喜的詹姆斯。”   “仅此一次,”黎君还是那个高深莫测的笑,“加倍奉还。”   早已习惯如此附加条件的席锐早不觉得这是威胁,反而心情大好,在服务员回身倒饮料的当口,拉过身边的人印下一吻。   买个饮料才五分钟不到,待两人回到原地,众人已经捧了一堆安慰奖在怀里,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   “老板,这好像有点像我们公司进口的小玩意。”   黎君翻一翻那些小钥匙扣和迷你娃娃,忍着笑,“有阳光的地方就有中国人,没阳光的地方也有Made in China.”   席锐一面由着他们将手中饮料瓜分一空,一面却大为不屑,   “这算什么?拿个头奖,再出来炫耀。”   众斜睨之:“老板有本事,老板来。”   黎君举起双手退后一步,席锐却很是跃跃欲试,一脸得意:   “美国不比英国,宪法规定枪支不违法,小时候……”   话未说完,瞥见几位手下鄙视的目光,不由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   “看美国佬今日让你们满载而归。”   见席锐上前手法熟练地挑选起气枪,同事们纷纷围到黎君身边,指手画脚:美国佬,野蛮野蛮的,用枪,血腥血腥的。   黎君但笑不语,听他们牢骚,末了说:“有人辛苦挥汗,我们坐享其成,有何不好?”   众人一愣,纷纷赞叹,到底是自家老板想得开,于是围到席锐身边指手画脚:我要那个海绵宝宝,那边大狗熊是我的,对了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最里面的长毛狮子狗……   这三百六十度态度大转变吵得席锐分心,又好气又好笑,摆好了姿势回头朝黎君喊:“收了你这帮妖孽!”   黎君只是笑,踱到席锐身边,背着手仰头做沉思状,半晌,斜过头,耳语般的亲昵:“我也想要长毛狮子狗。”   席锐呆楞片刻,随即叹笑,侧过头飞速在黎君颊边落下一吻,同时扣动扳机,正中靶心,长毛狮子狗摇晃了两下跌了下来。   全场人静默数秒,掌声雷动:欢笑和口哨声之间,依然是欧文那句“狗屎运!”最响,又招来笑声不断。   席锐笑嘻嘻把耳朵凑到黎君面前,“快表扬我!”   黎君摸摸他因兴奋和寒冷而泛红的耳垂,忍笑道:   “我教你一个新成语,歪打正着。”   没想到对方弯了嘴角:“歪也要歪得有技术,”随即凑近他耳边轻轻道,“我其实瞄准的是那个狗熊。”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像是彼此交换了一个小秘密,用两杯甜酒下肚后的微微安小姐的原话说,都笑的有点贼。   待工作人员包好了奖品,黎君却不接,席锐挑眉:   “这是我发扬绅士风度替你赢的奖品。”   没想对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随即笑着接口,   “那就请席总裁把绅士风度发挥到底,继续替我捧着这个奖品回家吧。”   席锐望望那个几乎有一人高的玩具,又望望正在起哄,不依不饶的众人,有点气结,目光在高大的安娜大姐身上转转,又在腼腆却不失俊朗的马克身上转转,最终还是锁定正蹦跳着往手套里呵气的维维安:   “来,小姑娘,你有此殊荣,替朕把这玩意驮回去。”   小姑娘看看几乎比她人还高的毛绒玩具,扁扁嘴,   “学长,老板他又在强暴中文了。”   黎君忍笑想了想,决定偶尔重色轻友一回,将狮子狗塞进维维安怀里,做一个无能为力的耸肩姿势。   只见在席锐幸灾乐祸的神情中,那小姑娘回头朝一群不明所以的英国同事说:   “跟我念,大声念,吃里扒外!胳膊肘儿往外拐!”   一群人很有默契地跟着念,鸡力扒哇!胳膊周……嗯?后面是什么来着?   维维安抱紧了狮子狗前后摇晃,露出一只眼睛看彻底笑到一起的两人,佯装不满地咕哝,“我去伯父处告状!”   席锐闻言笑得更是嚣张,大力拍拍黎君的肩,宣布:“你伯父才是胳膊肘儿拐得最往外的人,比如上次他送我一斤巴西的咖啡豆,又比如不定期叫我过去陪吃陪聊,再比如……”   黎君终于忍无可忍,冷不防插话:“你到底嫁的是我还是我爹?”   对方果然中套,条件反射回答,“自然是你!”   话一出口觉得不妥,只见维维安早已尽心尽职在做同声翻译,言语里带着怨气,所谓嫁,就是女子从了男子,被压倒,被征服,被……   席锐不怒反笑,“听听是谁在强暴中文!”   一帮同事虽说心里明镜似的,却都不依不饶,纷纷起哄,早想八卦一下老板的情事,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老板,如实招来,到底你们谁上谁下?   黎君微微睁大双眼,随后滑稽地闭上一只眼睛,看向席锐:“问你呢,老板。”   对方呆楞片刻,反应过来,咬牙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必要如此直白吧?”随后严肃转身,“自然是我。”   黎君随口接上,“在下面。”   众人哄笑,纷纷鼓掌竖大拇指,詹姆斯,干得好,没给老祖宗丢脸!   席锐哇哇乱叫,“等一下,等一下,我和他是同一个祖宗,请不要搞错了!”   众人遂改口,没给养你多年的大英帝国丢脸!何谓强,强就要强在刀口上,强在卧室里,强在……   奸计得逞,维维安同学抱着狮子狗笑得前仰后合,欧文过去大力拍打黎君肩膀以示鼓励,热情过头,差点没把老板拍进地里去;倒是凯利和奥斯卡两人脑袋摆在一起嘀嘀咕咕,眼中颇有揶揄之色,被席锐捕捉到,立时感激不已:   “看,看,别以为我孤家寡人,照样有人慧眼,是不是,这两位?”   只见两人撇撇嘴,随即换上一副严肃神色:“我们老板向来行事公平,恐怕床第之间也如此,”(黎君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大有难以置信之色)“只是……”   席锐大乐,“只是什么?”   奥斯卡梗着脖子,“只是若真要分个上下,我们觉得,理查德你更像他的m。”   “……”   席锐爆发一声惨叫,捂着胸口朝月亮做重伤状,黎君随即在边上念诗,“我欲乘风归去……”   只见那男人嗷一声又跌下来,摇头,“罢了,罢了,我还是做个凡人罢,天上没得你们这帮妖孽。”   众人相视一眼,默契一笑,齐齐:“老板,妖孽们饿了。”   最终还是席锐嘀嘀咕咕掏出钱包,随即豪情万丈地拿出金卡一挥,直指拐角处金碧辉煌的饭店:“跟着我走,有肉吃!”   众人却纹丝不动,数十双眼睛看向黎君,只见他轻轻将对方直指向前的手臂一拨,转个方向,指向一家装修不起眼却门市爆满的小饭店,道,   “跟着我走,有正宗的叉烧吃。”   众人这才欢呼,一窝蜂涌向那饭店,路过石化状态的席锐,还不忘抽走对方手中金卡,顺便风度优雅地落井下石:看到了吧,二老板,这里有发言权的究竟是谁。   黎君拍拍对方一时调整不过来表情的脸,双手插兜悠闲地跟着同事们晃了进去,留下席锐在后愤愤然: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番外之08圣诞特别篇·下   待在楼下包厢里坐定,席总裁大手一挥,上龙虾。   众英国人大多没吃过此类带壳海产品,不禁眼巴巴等着三位中国人示范,不巧黎君挂大衣去了,席锐但笑不语,做个‘请’的手势,又见维维安神情自然地面底里往里拌辣椒,大家便纷纷效仿——黎君回来看见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片刻后英国佬齐刷刷倒下一片,纷纷握着脖子往洗手间冲。   席锐阴恻恻笑:挤兑老板是吧,老板给你们辣椒吃。   黎君深知英国超市所卖辣椒酱皆为甜辣,和中国饭店里提供的无法比,众人一定不适应,颇为无奈地看了如恶作剧得逞般的席锐,对方却只是朝着唯一没倒下的娘子军挑眉:   “还放?这辣椒真的挺辣的。”   娘子军抹一抹嘴抬头,同样笑得叵测,开口便唱:“辣妹子辣妹子不怕辣,辣妹子辣妹子辣不怕。”   “……”   唱完,小姑娘不动声色低头继续吃,补充一句,“我老家四川的。”   黎君忍笑不成,破功,手撑椅背,整张脸埋到目瞪口呆的情人肩窝里。席锐瞠目结舌之余,不忘伸手摩挲对方头发,一群人红着脸喘着粗气从洗手间泼水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在黎君手下做事久了,跳槽后又习惯了席锐的脾气,一帮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以欧文带头,一挥手要了一箱啤酒,一张张脸上都是挑衅:   “中国人有句话说喝酒碰到朋友可以喝一千杯,今天是圣诞,大家是朋友,敢不敢来喝个一千杯?”   席锐又惊又笑,“谁,是谁说中国有这种古话?”   维维安将脸埋在龙虾里,老实不含糊地举起一只手。   黎君在旁称赞,“普扬华夏文明,就是要通俗易懂,”一脸温柔微笑,也不知说真的还是反话。   席锐败下阵来,“好吧,怎么个喝法?”瞥了一眼正在浅啜茉莉花茶的黎君,咕哝,“我倒是没看见过你们大老板豪放喝酒的样子。”   黎君闻言抬起头来,笑眯眯,“看见过那种样子的人都被我灌了水泥沉英吉利海峡了。”   席锐只觉对方目光里大有深意,不禁恶寒,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还说不是他的m!”   席锐只得高举双手,“听你们的,一切都听你们的。”   凯利小伙子开了啤酒一人倒了一杯,悠然说,   “不比你们,此处饮酒游戏也很优雅,你甚至不需要站起来——跟我做,伸出双手,拍一拍,每个人说一个首都名字,下一个人要报出国家名和另一个首都名字,以此类推,说错了或是忘了便罚酒。”   席锐静静听完,懒懒一笑,“不仅优雅,有点幼稚。”   众人不答话,只是冷笑,互相交换个眼神,游戏开始:伦敦。英国,北京。伦敦,英国,北京,中国,纽约……   进行了两圈,席锐唇边懒懒微笑正要升级为无聊,只听身边黎君淡淡加上,“哈拉雷。”   席锐一愣,慢慢重复前面所有国家城市名字,心中不停回想中学课本,这哈拉雷……?半天不得要领,便见众人脸上笑意狰狞:   “上帝制造战争,便是为了让美国人学会地理。”   “没错,这美国人不曾入侵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就不存在,看看,看看。”   欧文长叹,“如此幼稚啊!”   席锐脸上挂不住,怨念地转过脸,“快让公平回来上班吧,弱势群体需要它。”   黎君用手遮住嘴,轻飘飘送来一句:“最近国际新闻里闹得最凶的非洲国家,伤寒……”   尚未说完,对方马上反应过来,“津巴布韦!”   众人看向黎君,眼神里尽是揶揄,“老板终于心软了,作弊!”   还没等黎君回答,席锐马上诉苦,“这不公平,是从你们大英帝国分离出去的,你们知道得自然清楚。”顿一顿,又郁闷地自言自语,“不过似乎分离后也靠美国经济支撑……”   众人讽刺地叫好,“太好了,美国人也看世界新闻。”   席锐终于一拍桌,“犯上!”   对面一群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喝掉!”   席锐无法,一仰头将酒喝了,随即一挑眉,勾手指,“再来!”   凯利随后接口:“好,下一轮换一个主题,每人要报上我们公司进口的一种产品,下一位要报上产品价格,以此类推。”   这下换两位老板同时呆滞:要知道产品价格这种东西,大部分时间只管宏观掌控的老板们绝不会比下属更熟悉,两人立时明白这群人今天是豁出去了想要撂倒老板,倒也不恼,皆是坦然往后一坐,一副“尽管放马过来”的神情。   凭着超凡的记忆力和常识,两人撑了三圈,倒是奥斯卡抓耳挠腮,实在想不起雪花片为何物,以及多少价格,胡乱说了一个天价数字,在众人的嘲笑声之中灌了一杯。再一轮,问到最新才开始通过质检和进口的袋装豆腐干,席锐迟疑着说出“一镑五”,眼巴巴的众人顿时欢呼:“喝!”   黎君抱歉地朝他笑笑:“原价是一镑五,圣诞打折,只有一镑三了。”   席锐一口啤酒呛在喉咙里,斜睨身边的男人:“我迟早被你害死。”   语气是幽怨的,眼神或很是火热,黎君又开始笑那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后抬高声音:“接下来让我们数美国总统吧。”   众人抗议,“这偏袒得未免太明显了!”   黎君还是笑,“英国首相也可以。”   众人盘算一阵,心想美国总统才二十来个,英国自18世纪以来首相不知多少个,不可能赢得过历史系的老板,嘀嘀咕咕着答应了。   这一局席锐简直如数家珍,连声音也懒得提高,黎君如是,除了同是历史系的维维安,其余人纷纷败下阵来,互相作弊帮忙也撑不过一圈,在吉米卡特处同认失败。   黎君笑眯眯:“人人作弊,人人喝酒。”   众人还没来得及哀嚎,黎君接着说,“公平起见,我也为我刚才的作弊喝一杯。”   大家见这下没空钻,只得仰脖下去,全然不顾风度,连袖扣也解开了,“接着来!”   又是好几轮过后,众人幡然醒悟再精明的手下也斗不过上司两头狐狸,纷纷不满,紧接起哄,要玩个经典的,真心话大冒险。   两人也没有异议,笑着答应。谁知一群人分明串通好了,给互相的问题不痛不痒:“上的第一所小学的名字?”“你最讨厌的老师?”;大冒险更是平淡无奇“吃菜。”“再吃一口。” 轮到黎君,只听他谨慎地说出“冒险”,凯利乐得一拍手,环视四周,道:   “我代表民主发言,请你主动热吻美国人,时间不得少于三分钟。”   黎君睁大眼睛,“轮到我们就这么刁钻,还三分钟!”   “好吧,”对方妥协,“一分半,但不能换气。”   黎君又好气又好笑,回头要寻帮助,席锐却在此刻装疯卖傻,看上去跃跃欲试,故意夸张地做出一副害羞待吻的姿势,在众人的哄笑中被黎君一掌拍开,随即又捧牢。黎君从上至下深深凝视面前男人的脸,眼神很是意味深长,直至对方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目光游离的一瞬间,俯身吻住。   小小包厢里有一瞬间的静止,仿佛被夺去呼吸的不仅仅是正投入的两人一般。片顷开了锅,众人纷纷翻裤兜掏手机,一张张年轻的脸喜形于色:   “拍下来拍下来,用来威胁老板加薪。”   “留底留底,当做教材。”   “截图PS加框放大,用作公司宣传。”   黎君实在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马上被凯利觉察到,后者狡诈地掐着手表提高声音:   “还有二十秒,若冒险失败将有更夸张的惩罚!”   忽听啪地一声响,正乐滋滋贼笑的凯利被一个麻球打中,嗷一声把手表丢在了地上;黎君惊讶地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只见席锐正好整以暇地把手从点心盘里缩回来,依旧闭着眼一副陶醉神情,刚摸了麻球做武器的手悄无声息地游进黎君的衬衫下方——   “喂!”黎君忍受不住,笑着脱开,微微有些气喘,眼神尤其明亮:“有无搞错?”   只见席锐也睁开眼睛,眼神同样明亮,一脸装出来的严肃:“无。”   黎君尚未反应过来,身下的人一用力,两人再次吻到一起。   有了麻球攻击在先,又见凯利小伙子抱着头缩在一边嘀嘀咕咕的惨状,众人此次安分不少,不敢继续造次,只是唉声叹气:   “有这等情分和默契的两位总裁,活该我们被压迫。” 冷眼旁观的欧文。   “统治阶级总是帮着统治阶级的。” 向来安静此刻带着揶揄笑容的马克。   “总总相护!”不用说也是继续蹂躏母语的维维安小姐。   “我脸红了!” 性情豪放满脸带笑看不出有任何脸红迹象的安娜。   “我心动了……” 故作羞涩状的奥斯卡。   “我也想谈恋爱~”   只见凯利瞬间卷土重来,抱住奥斯卡的手臂缠绵,“达令,今天有这种气氛,请允许我向你告白。”   众人一阵猛眨眼睛,会过意来,纷纷凑对搞怪:   “甜心,等你这句话很久了。”捧着凯利的脸,奥斯卡深情款款。   “来吧小女孩,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安娜一把搂过一脸惊恐的维维安,拾起一颗葡萄放到她嘴边,“啊~~~”   最边上,欧文看了看马克,又看了看,像是下定很大决心一般伸出手,一脸别扭:“你的祖宗三代,有没有不纯正血统?”   马克睁大眼睛:“我祖父是爱尔兰人。”   欧文长叹一声,将马克的手拉住,一脸严肃,“为了爱情,我愿意作此牺牲。”   一早分开看戏的两位总裁终于忍不住,齐齐抗议,“我俩哪里有如此狗血?”   众人做不屑状:“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   黎君扶起了额头,“想不到终有一天,我的形象也被你破坏殆尽。”   席锐正作势拿筷敲桌要和同事们辩论,闻言睁大眼睛转过脸:“公平点!我也是受害者!”   “去你的公平,”黎君笑骂,“你原本就无形象可言。”   众人马上狗腿地点头以示赞同,席锐大怒,将筷子一丢,“今晚聚餐,AA制!”   到底是命门,众人一边哀嚎一边拿眼睛瞟旧日上司,黎君只得举起手笑,   “好好好,老规矩,我付账。”   待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饭店,席锐还在满心纠结,对着反光的玻璃门充当镜子整理仪容,嘴里咕哝着,“没形象?亲民就是没形象?”   黎君忍着笑,伸出手:“私房钱拿来。”   对方猛地一回头,眼睛像是要掉下来,“那是什么?”   “没有?”黎君笑眯眯,“今日聚餐用掉五百余镑,请分期付清,利息每周上翻一倍。”   席锐气若游丝:“你们人多势众……欺负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维维安此时恰好穿过两人身边,随口接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有饭吃乎?有有有,君有钱乎?没钱?抽之!”   “……”席锐一边狠狠抓着大笑不止的黎君,一边恨恨咬牙,冲着小姑娘背影喊,“有空去看看公司进口的《古文观止》!我给你打九折!”   饭店门外,同事们清一色穿着黑风衣,围着条格围巾,戴着厚手套往里呵气,一张张脸因寒冷和兴奋而泛红。天色早已暗透了,余下圣诞彩灯在街边流光溢彩,一双双不同颜色的眼睛里都闪着漂亮的光芒。市中心的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比往日更多的人群涌在酒吧门口聊天谈笑,温暖的橘色灯光里飘散一团团白雾,不时有人大喊一声“圣诞快乐!”于是无数声“圣诞快乐!”从四面八方涌来,哪怕是陌生人的祝福,陌生人的回应,陌生人的狂欢。熟悉的下属同事朋友们隔着街朝两人招手,并无意义地笑着叫着吹着口哨,一如边上的人群一般兴奋,又一起在寒冷中拍手跳脚,   “老板,明年记得涨工资!”   “圣诞假期,公司出游不如去非洲?至少暖和!”   “美国男孩,有你才有这个激情圣诞!”   两人都张开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复又叹笑。席锐将手臂绕过黎君的肩膀,后者一扬嘴角,干脆揽过他的腰,亲密无间的姿态很是自然。   正要如此过马路,却听维维安在身后说:“两位老板,照张相吧。”   两人均失笑回头,只见那小姑娘一手持相机,一手高举长毛狮子狗,大呼:   “毛主席打的!”   镜头开合,照片上涌动着笑脸的人潮背景中,便有这样的两张东方面孔笑的最灿烂。   ~*~*~*~ Wishing you a merry Christmas 2008 ~*~*~*~   ~*~*~*~ THE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圣诞快乐,愿有恋人的和这两位一样幸福,朋友之间和这帮妖孽般开心,家人和老爷子一样健康长寿,笑口常开!*^_^*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